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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二


  芮瑋想了想,為了明白真情,還是問道:「舅舅的推斷,能否說給晚輩聽聽……」

  史不舊道:「你聽了不要難過,他們之間的情怨,很難斷定是非,誰是誰不是,咱們不能一口論定。」

  芮瑋道:「這個晚輩知道,再說生為人子,豈可論父母之過!」

  史不舊道:「這麼說來,你也猜測到大概,是不是?」

  芮瑋微微點頭,史不舊道:「在小五台山確定黑衣女是師妹,但見她武功更高,神智卻越發不夠清晰,連我也認不出來了。

  「你是她的兒子,她聽到你的名字,也認不出來,天下那有慈母認不出兒子的道理,只有腦筋受刺激過甚,否則不會認不出親生子……」

  芮瑋忽然嘆道:「家母並非完全認不出我,她腦筋受損不識一切的親人,無意識中看到我,覺得與她有關,是故三番兩次地相救於我。」

  史不舊道:「令堂如何救了你?」

  芮瑋將與黑衣女相遇的經過一一說出。

  史不舊道:「如此說來,第一次你與師父對掌,她解救你們就覺得你與她有密切的關係了?」

  芮瑋道:「否則不會那麼巧合,幾次危難時她趕到相救,彷彿她暗暗跟隨著晚輩。」

  史不舊微微頷首,說道:「我懷疑師妹為何腦筋會變得更壞,照說她婚後應該幸福,不應該腦筋更壞……

  「一為追查真相,再者為師妹著想,我常常下小五台山去找師妹的行蹤,那知師妹的行蹤,彷彿神龍見首不見尾,十分難找。」

  芮瑋暗忖:「除非七八兩月可找,其餘時間住在魔鬼島當然不易找到。」

  史不舊道:「那次在師叔的南陵小小藥舖與你相見,承你相救,魔鬼島主的女兒令屬下解去我身中迷藥之毒。

  「我孤身離去後,一面打聽師妹的行蹤,一面回歸小五台山,途中遇見師妹的行蹤,但沒有追上,問了當地有名的萬事通林權道,問出師妹每年七、八月間必經該處。」

  芮瑋心想:這是去年的事,那時身在魔鬼島,否則去年中秋可趕到這裡,就可遇見母親。

  史不舊道:「於是今年六月我就趕到這裡果然七月下旬看到師妹,我暗暗跟在她身後,不敢貿然和她相見。只見她憩憩走走,也不騎馬,有時一憩兩三天,有時僱車連趕兩三天的路程,這種行徑顯非神智正常。」

  「直到八月中秋前兩日來到金陵,於是我心中明白可能她要去天池府,心想簡春其早就死了,去天池府做什麼?

  「她在金陵漫無目標地走了一天,憩了一天,中秋節晚上果然到天池府,我一步不離地跟著。隨她走過危險的森林地帶,心想此處埋伏特多,為何她卻異常熟悉,莫非以前她常來此處,走的熟了?

  「我雖未觸發機關的埋伏,卻也不禁提心吊膽,走過森林地帶冷汗早已濕透衣裳,心想只要一觸發機關,以天池府之能,定然將我害死。

  「萬料不到森林後是塊簡家的大墓地,看到墓地頓時明白師妹前來掃墓,心想她對簡春其那小子真好,人死了這麼多年,腦筋壞了,還不會忘記每年來掃他的墓。

  「不由對簡春其嫉恨萬分,心想簡春其對你有什麼好,再也忘卻不了,我沒有用,難道令尊也不如他嗎?

  「我見他掃墓時,對著簡春其的墓碑痴情萬分地喃喃低訴,更為惱恨,又想我活在世上,又是青梅竹馬到長大的師兄妹,你不來找我談話,卻跟死人墓碑談話,你跟他不過一年的友情,就賽過我那麼多?

  「越想越恨,越想越氣惱,不覺跳到簡春其墓碑前,面向師妹道:『你有什麼話跟我這活人說,不要跟這勞什子的臭碑說!』

  「只見她看著我卻一點也不認識我,陌生地說道:『你是誰,快走開,不准呆在這裡,我還有很多的事沒有辦完。』

  「在這裡有什麼事好辦,人死了還有什麼好念頭的,我這活人不是兒嗎,還不如一個死人嗎?

  「想到恨處,我一腳踢倒墓碑,心想毀了這墓碑,看你還要幹什麼事,我恨那墓碑比我這個活人還值得師妹懷念,抱起墓碑想把它丟得無影無蹤。

  「師妹見我踢倒墓碑已經呆住,再見我要抱走墓碑,大叫:『放下!放下!不能拿走!不能拿走!』

  「我聽她叫的情急萬分,恨得要吐出血來,決定要把墓碑丟掉,斷了她的痴心。

  「驀覺師妹飛身上前,一掌拍在我的肩背上。

  「那掌功力好不厲害,打得我翻倒地上,狂噴鮮血,我一面噴血一面叫道:『打得好,打得好,咱們的情份,由這一掌從此斷了!』她看到我噴血,掀開長髮,臉上露出驚駭萬分的神色,忽然又叫道:『不准打!不准打……」

  ▼第六十二章 哭無淚

  「我不由奇怪地想道:不准誰打了,是你打我,我何嘗和你打過,但我不能夠想得更多,只覺血一口一口地噴出,身體虛弱得幾乎要死去。

  「我站立不起,在地上越爬越遠,卻不見她來阻止我,臨死前,我還要完成丟掉墓碑之舉,以便斷了她的痴心,但我爬到墓後,實在不能再爬了。

  「既不能再丟墓碑,我想將它裂成碎粉,叫她以後無物可祭,不是一樣?

  「但我功力散失大半,那能碎石成粉,只能盡力裂成碎塊,這一用力我知道是死定了,心想除非神仙再也救我不活。

  「就在這將死未死之際,忽聞師妹放聲大哭,我想看她為什麼哭,卻無法看到,只聽她邊哭邊如小女孩般的嗚咽道:『春其,你死得好慘,春其,你死得好慘,我要替你報仇,不!不!我不能……』

  「我暗中大奇,心想師妹既知簡春其死得甚慘,一定是親眼看到,那殺簡春其的仇人一定也知道是誰,她為什麼不能替簡春其報仇,莫非仇人是她親人,無法去報?

  「師妹除了我及她丈夫舉目無親,簡春其不是我殺的,那一定是她丈夫殺的,是故令她不能報仇。

  「令尊為何要殺簡春其,我百思不解,只聽師妹又哭道:『今天你死了,我再也不理他,我雖不能替你報仇,從此他也不能幸福地過日子……』

  「聽到這話,我終於肯定簡春其是令尊殺的,話中的『他』一定是指令尊,同時瞭解令尊對你說你母親病逝的原因。

  「令尊並非在咒你母親,而因令堂再不理他,他傷心得只當令堂死去。令尊十分愛我師妹,倘若不當令堂去世,而不能見她,實令令尊一日活不下去。

  「豁然間,我不再恨你父親,反而同情他了,這一生師妹愛的只有簡春其一人,她嫁給令尊只是對簡春其的報復,因簡春其沒有娶她而娶了另外一人。

  「這報復的犧牲者適逢其巧地選了令尊,要不是我救了令尊,以致令尊愛上了她,那報復的犧牲者遲早是輪到我的。

  「倘若我沒有救令尊,以令尊之能不見得傷重死去,他若自行痊癒內傷,娶修羅玉女為妻,這一生一定幸福。結果他娶了我師妹,做了個報復的犧牲者。

  「這犧牲者本應是我,結果令尊頂替,我恨令尊實在大大不該,倒應對令尊愧疚一生。

  「心想要我娶一個心中只愛另外一位男子的女子為妻,真不如不娶的好,否則這痛苦是一輩子也無法消除的。」

  芮瑋忽然嘆道:「縱然如此,先父寧願承受這痛苦,以我想來,先父臨去世時,仍不忘母親……」

  史不舊道:「你知道令尊寧願承受這種痛苦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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