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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


  原來當今少林派輩分最高的是法字輩,除掌門法本,法字輩僅剩下法海、法意兩位長老,這三人在少林寺中聲名最高,江湖武林道上無人不知。

  芮瑋萬想不到受傷的和尚竟是法海,暗忖:「少林高僧怎會來到這裡?又怎會受重傷?」

  當即伸手扶起他,讓他仰面依靠在自己身上,只見他前身盡是鮮血,一道道傷口縱橫交錯,僅臉面的傷口就有二十餘處,分不出眼鼻口耳。

  芮瑋仔細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,發現他臉上二十餘處全是一道道劍傷,而且每道劍傷深淺長短一致,好像每劍都是量好尺寸再在法海的臉上劃下。

  法海聲音微弱,斷斷續續地說出:「邪……邪……劍……再出……」

  芮瑋道:「邪劍!什麼邪劍?」

  法海身體突然一陣劇烈的抽搐,芮瑋暗暗搖頭,心想,他身上的劍傷少說百餘道,治也無法治,眼看他性命垂危,等到再一次抽搐血流盡時,就將離世,不由嘆道:「老前輩,你有什麼遺言儘管說,晚輩能力雖然薄弱,定當為前輩盡力完成。」

  法海眼睛已被刺瞎,他看不見眼前是誰,更不知芮瑋是否敵人,但他聽到芮瑋這番誠懇真摯的話,奮起餘力,嘶啞嗓子力顫抖道:「如……如意令……送至少林……就……就說邪劍再出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雙手猛地抓緊芮瑋的衣領,大聲呼道:「邪劍……好……厲害的邪劍……」

  一陣劇烈的搖動後慢慢靜止下來,終於一點也不支了,但那雙手仍然緊抓著芮瑋的衣領,彷彿他要抓著害他的敵人,與之同歸於盡。

  芮瑋看法海死狀甚慘,不由眼眶潤濕,用力搬開那雙滿是劍傷的雙手,讓他慢慢倒在地上。

  法海死不瞑目,芮瑋心情沉重地撫撫他那怒張的眼皮,低聲道:「前輩,你安心去吧,我一定替你將如意令送至少林……」

  就在左近芮瑋找到一個岩石洞,抱著法海走到洞內,恭恭敬敬地放好,虔誠地道:「晚輩放肆了。」

  伸手在法海袖衣內搜出一支純白色玉如意,那支玉如意僅有巴掌大,觸手生溫,芮瑋心知如意令就是少林的最高信符,小心翼翼地收在懷內。

  憑著這支小如意,自己的傳話才能使少林寺僧相信,卻不知為何要傳「邪劍再出」這四個字,心想這邪劍兩字一定指某位使劍高手,而這位高手就是在法海身上劃下百餘道劍傷的兇手。

  少林法字輩高僧名重江湖,竟然讓敵手在身上重劃百餘道傷痕,實是駭人,就算在一個死人身上劃下無數道深淺一致的劍痕都很困難,何況法海這等高僧。

  芮瑋想到這點不寒而慄,暗忖:「這位邪劍高手實在太可怕了!」

  他將一塊塊岩石搬到洞口封死,做好後站在洞口合什說道:「你暫在此處安息,爾後晚輩至少林寺再請寺僧替你移靈。」

  這時要追簡召舞已不可能,但這谷中只有這一條通道,芮瑋仍不死心,一步步深入,心想:「縱然見不著簡召舞,見見那位邪劍高手也是好的」,根本不想谷中可能住著一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,將會殺害自己。

  那條通道共數百尺長,盡頭豁然開朗,只見谷中是塊平原綠油油的稻田阡陌縱橫,田溝中流水不斷。

  田埂上可見數位農家裝束的漢子,他們沒有看見谷中來了陌生人,只呆呆地望著稻田。

  芮瑋走到田埂上迎面向位農夫抱拳道:「請問這位大哥適才有沒有見到外人進來?」

  那農夫抬頭看看芮瑋,臉上沒有一點驚訝的表情,也不問芮瑋怎麼來到這谷中,搖了搖頭。

  芮瑋又道:「前面可以去嗎?」

  農夫仍是搖頭一聲不啃,芮瑋心想:「莫非他是個痴子?」

  那農夫忽地走下稻田,伸手抓起一條蛇,那蛇未被抓著七寸處,反口咬在農夫粗壯的手臂上。

  芮瑋驚呼:「啊喲!」卻見農夫渾然無事,嘿嘿笑了起來,芮瑋心想這人好傻任蛇咬住,幸虧是條極普通的水蛇,若是條毒蛇,豈不送了性命?

  正想著,農夫舉起手臂,霍然張口咬住蛇頭,一口就將蛇頭咬下,嚼了數口吞進腹中,跟著又咬一口,不停地咀嚼起來。

  不一會那條活生生的蛇被他吃得一乾二淨,芮瑋見他滿嘴沾著蛇血,吃得津津有味,看得心中發毛。

  只見前面又有一位農夫走下田中,芮瑋快快步走,心想他也要抓蛇吃,卻見這位農夫手中抓起一隻癲蛤蟆一口一口地咬著吃。

  芮瑋噁心得幾乎要吐出苦水,慌道:「喂!喂!那不能吃呀!」

  農夫抬頭向芮瑋傻笑了笑,也不說話就又吃了起來,芮瑋本想問他話,見他這種可怖的樣子,搖頭快步而去。

  附近尚有幾位農夫看見芮瑋走過不聞不問,芮瑋心知他們個個跟白痴一樣,但這決非天生的痴子,而是被施邪術。

  芮瑋生來俠義心腸,心想這谷主太可恨了,定是捉到外人施術後跟自己做牛馬,可憐他們不明事理,肚子餓了抓東西吃,暗暗決定非找到谷主跟他理論不可。

  稻田走完,一棟茅屋橫在眼前,茅屋四周栽著高高的翠竹,屋前是曬穀場,但場中並未曬穀,只有一位老頭靠在躺椅上曬太陽。

  這情景現出寧靜、柔和田園風光,工作累了就在曬穀場上憩息,無憂無慮悠然自得。

  芮瑋踏過橫架在潺潺流水的簡陋木橋,走到曬穀場上,只見那老人閉著眼睛睡著了,芮瑋停下腳步,不願上前驚擾他的好夢。

  仔細端樣那老頭,身材中等,穿著一套灰色的粗布衣裳,襯著那張滿臉皺紋的慈祥面孔,十足鄉下老農的模樣。

  在他躺椅的旁邊放著一個籮子,底方上圓,籮口緊蓋,不知裏面盛裝著什麼東西。

  芮瑋站了一刻,心想站著不是辦法,四下無人,唯有喚醒這位老農才能打聽谷主的住處。

  正在遲疑不進時,老農忽然打個哈欠張開眼睛,他看到芮瑋慈祥一笑,芮瑋見他雖然張開眼睛卻只張開一隻,另一隻眼睛仍然緊閉,不由一呆忘了問話。

  老農不問芮瑋從何而來,逕自打開籮口,僅有的那隻眼睛盯著籮底望著,芮瑋奇怪的想:「裏面會是什麼東西呢?」

  老農似乎看準了方位,倏地伸手探進籮口,一忽兒抓出一條頭呈三角形、紅信直吐的紅尾巴花蛇。

  芮瑋暗暗驚呼:「赤尾!赤尾……」

  這赤尾蛇是天下十大毒蟲之一,劇毒無比,咬人後毒性發作之烈僅次於百步蛇,尚在青竹絲之上。

  卻見老農手抓的部位正是赤尾的七寸處,赤尾不能反噬,唯有直擺鮮明奪目的紅色尾巴,老農望著赤尾的頭部嘿嘿直笑。

  芮瑋看到這笑容心中一懍,因這笑容冷酷、殘忍,與老農慈祥的面容,極不調和,彷彿剎那間換了個人。

  老農笑容突斂,張嘴一口將赤尾的三角頭咬下,當老農抓起蛇時芮瑋就想到他將吃蛇,但想這是毒蛇總不會也吃吧,那位老農還是吃了,不由得芮瑋驚得呆住,心想:「難道他不知道是條毒蛇?」

  仔細一想卻又不對,因這老農抓蛇正好抓在七寸處,不像剛才見的農夫亂抓一氣,抓的不好抓到毒蛇就完了,顯然老農知道是毒蛇,怕它反噬才抓在七寸的地方。

  而老農吃蛇時的神情變化,而非茫然無知地亂吃,好像他吃這條蛇有用意,不是為了充饑果腹。

  芮瑋的預想果然不錯,老農吃蛇的目的確非如田埂上的農夫吃了塞饑,只見他咬下蛇頭後,蛇身隨手一拋,只咀嚼那顆蛇頭。

  老農將蛇頭吃完,抹了抹嘴,挺身伸個大懶腰,芮瑋暗暗嘆道:「你明知毒蛇還敢吃,命不長矣!」

  老農倏地站起身來,卻又低身拾起那條沒有蛇頭的赤尾,走到芮瑋身前站住,先不問話,遞出赤尾,短短說句:「給你吃!」

  語氣中有點命令的意思,芮瑋臉色不由一變,不悅道:「你自己吃吧,我不是野人。」

  老農大驚道:「你會說話?」

  芮瑋更是不悅道:「我有嘴有舌當然會說話?」

  老農笑道:「我見你進來一話不說,還當也是個白痴呢!」

  芮瑋心道:「你才是白痴,否則見我進來為何不聞不問。」這話自是不便說出,心想這人神智清晰,怎麼敢吃蛇?

  老農又道:「你來這裡有什麼事?」

  芮瑋道:「請問這不歸谷的谷主住在何處?」

  老農道:「你找他做什?」

  芮瑋道:「我有一事請教。」

  老農道:「什麼事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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