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劍玄錄 | 上頁 下頁
五一


  突厥青年驚道:「是阿史那都支!」

  李潮低嘆道:「不錯,正是阿史那都支,往年幼時他們兄弟兩人與咱們一起遊玩,可以隨便,如今他是國王,你想主上看上那漢族姑娘,我敢不遵命在酒中下『百日醉』!」

  芮瑋偷聽到這話,大出意外,決未想到阿史那都也是突厥王弟弟,心想突厥國王沒有見過野兒,怎會看上野兒?莫非是阿史那都也假傳聖旨?

  突厥青年頭擺得跟撥浪鼓似的,不信說:「不會!不會!主上從未見過漢姑娘,一定是阿史那都也騙大哥,怕大哥不聽他陰謀,故意抬出主上,好叫大哥不得不聽他命令,在酒中暗下『百日醉』!」

  李潮道:「我也想到這點曾問得很清楚,確是主上看中那漢姑娘,如今那姑娘就在主上的宮內。」

  李潮悲痛道:「人家與我推心置腹,我卻暗中害他,令他情侶拆散,為兄好生難過,明日我就去見主上,勸主上賜下牢中鑰匙,去將他放了。」

  突厥青年道:「假使主上不答應呢?」

  李潮語氣堅定道:「主上不答應,我一定以死相求!」

  突厥青年贊聲道:「好!我明天陪大哥去,想主上念在咱們幼時與他一起長大的情分,不會不答應!」

  李潮道:「你去睡罷,莫忘在祖先神位前行禮。」

  突厥青年點頭持燭而去,廳堂與廂房只有一牆之隔,芮瑋轉頭望去,只見突厥青年走到廳堂,將手中燭台安放在堂中供桌上。

  燭光照亮牆上的神像,是個儀貌威風的漢將軍,身背巨弓,手按佩劍站立,神像上大筆書道:「漢李陵神位。」

  神像兩旁,另書道:「經萬里兮度沙漠,為群將兮奮匈奴,路窮絕兮失刃摧,士眾來兮名已隤,老母已死,雖欲報恩將安歸?」

  芮瑋看罷,心中不由惻然,頓時對李潮的懷恨心盡除,暗嘆道:「原來李潮是李陵後人,難怪箭法如神了!」

  要知隴西李氏在漢朝神射之名,天下皆知,李陵之降匈奴,亦為天下人所同情,不為後世不齒。

  因李陵當年以五千步騎被八萬匈奴兵圍困,李陵奮戰不退,直到最後,矢絕食盡,兵眾死亡大半,才降。

  而其最初投降的意思,是要立功反正的,但皇帝不知,以嚴厲的漢律法,將李陵的母親妻兒全家誅戮。

  他被迫歸不得家國,才正式降匈奴,在匈奴娶單于女兒為妻,生子傳後。

  李陵本是漢朝騎都尉,降匈奴後,極受匈奴單于尊敬,賜與的官位比在漢時高得甚多,其後子孫繁衍到匈奴各部。

  突厥為匈奴別種,李潮在突厥的地位很高,不但是他,只要是李氏一門在匈奴各部異族皆都是特殊貴族階級。

  但他們能夠地位不衰是有原因的,自李氏開祖李廣以下,神射之技絕不傳外,而異族尚武,尤其愛好射藝,李氏神射之技為射中之秘,外人不得而知,李氏後人有這種特殊的技能,怎能不令異族人尊敬而地位特殊?

  且說突厥青年在神位前行禮,回房安睡,芮瑋本要殺李潮,現既得知李潮有不得已的苦衷,而且是最受後世同情的李氏後人,殺害之心頓滅無遺。

  想到東漢史學家班固云:「然三代之將,道家所忌,自廣主陵,遂亡其宗。

  李家在中原歷經三代,李廣、李敢、李陵;至李陵聲譽是完全被毀,被人忘三代對漢代守邊之功;如今在族的後人,他們仍不忘祖先,誦讀漢書,實在是不容易了!

  當下芮瑋反而對李潮泛上幾分崇敬的心理,當下不願驚擾他,輕悄離去,走到遠處,仍微微可聞李潮夤夜誦讀。

  他迅快在鎮上飛奔一圈,發現一棟宮殿建築,暗忖:一定是突厥國王居處,不知野兒是否真的被擄在這裡?

  這宮殿較之天池府還小,芮瑋不難慢慢搜尋,搜到內宮,發現一處燈光明亮,挨近從碧紗窗戶看進。

  屋內是完全漢化的陳飾,軟綿綿的鵝絨床上,仰面躺著一個熟睡的女子,芮瑋看清那女子,心中大喜,原來她就是高莫野。

  正要從窗戶掠進,將野兒叫醒,裡間一聲輕響,走出一位輕袍緩帶的漢裝公子。

  芮瑋認出他是阿羅逸多的突厥徒弟,心想,他的病怎麼好了?為何在宮內,莫非……

  頓時恍然大悟,這人就是阿史那也的兄長,突厥國王——阿史那都支,難怪他會看中野兒,在小五台山他就頻頻注視野兒,現在被擄至此地,不知他對野兒會有何舉動?

  只見他走到床沿坐下,凝視野兒的睡姿,不做一聲,看了好一會,忽道:「你長得真美!」

  隔會嘆了口氣,又道:「你好久才醒來呢?」

  野兒仍在熟睡沒有回答,他接道:「我自幼得著一個怪病,每當發時幾乎要死去,這病到現在,我已三十餘歲,卻從未注意過任何女子,那知這次病發,師父抱我至小五台山醫治,竟遇到你。

  「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美麗的女子,見著你就見著仙女一般,不覺病勢就輕了,回來後一直念念不忘。

  「我兄弟聽我常常敘述你的容貌,便說天下美麗的女子多得很,何必一定對你念念不忘,便找些與你長得相似的女子來安慰我,可是他們雖有點像你,卻總無你那般特殊的氣質,一點也不打動我,反使我越發思念你了!

  「數月來,我以為再也無法見著你了,卻沒想到讓我兄弟遇到你,他不該讓你吃下『百日醉』,害你到現在還不能醒來,但若不教你吃下『百日醉』,我怎能伴在你身旁,整日的細細看你呢!」

  芮瑋聽他自言自語,才知野兒白吃下「百日醉」後尚未醒來,倒未受到污辱,心中暗暗放心。

  阿史那都支呆望了一會,忽又道:「我可以摸摸你嗎?」

  說著伸出手向高莫野的玉體摸去,只見他那雙手微微顫抖,彷彿不敢隨便去摸心中視如仙子的野兒,伸到半空,遲遲不敢放下。

  芮瑋推開紗窗,輕輕走到他身後,他都不知道,芮瑋見他如此痴情,真是又氣又好笑,不由輕聲道:「不要夢想了!天龍珠在那裡?」

  阿史那都支自幼得高手調教,武功不弱,平時再也不會聽不出有人走到身後,此時陡聞話聲,立即警覺,向前掠去。

  芮瑋有備,他身子一動,及時出手擒住他肩上的厚肉,阿史那都支被擒,只覺全身再也用不出一絲勁,雙手軟軟下垂,任芮瑋處置了。

  芮瑋低聲道:「你把天龍珠給我,我便教你……」

  阿史那都支聲音微揚道:「你是誰?」

  芮瑋道:「我便是被你關在鐵牢中的漢人!」

  阿史那都支驚呼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怎麼出來的?」

  芮瑋稍一用勁,阿史那都支痛得直皺眉頭,卻不敢再呼出聲來,芮瑋道:「你莫要故意說話大聲,告訴我,天龍珠在那裡?」

  阿史那都支低聲道:「在裡間,你隨我去拿。」

  芮瑋隨他正走到里間門前,忽聽身後有人冷冷道:「放下你的手!」

  芮瑋急忙挾起阿史那都支返身看去,只見阿羅逸多一手按在高莫野的天靈蓋上,陰狠地笑著。

  芮瑋見到他,心中大怒,恨不得上前和他好好打一架,替父親報仇,但高莫野性命操在他手中,不由得忍下怒氣,咬牙道:「你放下她,我便放下他!」

  阿羅逸多抓起高莫野,道:「你先放下都支!」

  芮瑋搖頭道:「我信不過你,你先將野兒放在床上退出,我即刻就放你的主子。」

  阿羅逸多道:「老衲也信不過你,不如同時互相交換。」芮瑋道:「好,你先將野兒拋來。」

  阿羅逸多自忖輕功高超,毫不在乎先將高莫野向芮瑋拋去,芮瑋一見野兒拋來,亦將都支拋去。

  芮瑋接到高莫野,抱在懷中即向外間奔去,都支知他心意,笑道:「不用進去啦!你想我會將珍貴的天龍珠輕易放在此處?」

  芮瑋返身怒道:「你早知那天竺和尚在屋外?」

  阿羅逸多冷笑道:「廢話,都支為一國之王,豈能容你輕易擒去!」

  芮瑋大為懊悔,暗責自己太粗心大意,心想剛才阿史那都支故意大聲說話,便應知屋外會有人,小心一點怎會被阿羅逸多抓住野兒要脅自己。

  阿史那都支道:「你還是將她好好放在床上罷!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