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劍氣嚴霜 | 上頁 下頁
三二


  殘肢人柔聲道:「看來你是厭倦的了,老夫可從綠屋裏另挑選一人充作隨從,至於你……」

  他語聲一頓,接道:「至於你可任意離老夫而去,少了老夫這個累贅,樂得享享清福。」

  天風身子一顫,結結巴巴道:「小……小人沒有這個意思……」

  殘肢紅衣人放柔聲音道:「也虧你數年來寸步不離我身,服侍得無微不周,嗯嗯,老夫會記得你的好處,尤其是你走了以後。」

  紅衣人口氣愈趨柔和,天風身軀抖顫得便更加厲害,「噗」地一聲,他雙膝一軟竟自跪了下去。

  他打著牙巴骨道:「小人不欲……不欲步上王仁及……及金貴等人後塵,請原諒……小人無知……」

  殘肢紅衣人沉吟一下道:「起來吧,老夫看不慣你這等奴才模樣。」

  天風露出喜色,長身立起道:「老爺是答應小人繼續服侍左右了?」

  殘肢人不應,陡地別首朝壁窗喊道:「好朋友,既來了何不堂堂皇皇走進來?」

  門外的趙子原嚇一大跳,以為又是對方發現了自己,全身立時運集真氣,蓄滿待發,倏聽得「叭」的一響,一條人影宛若滑魚一般自壁窗一閃而入!

  那人身著黑衫,面上蒙著一幅黑布,端端立在石室中央!

  殘肢紅衣人平靜如故道:「你是誰?」

  那蒙面人壓沉嗓子道:「區區此來非為與閣下論交,何庸通名報姓!」

  聲音甚是乾澀朦朧,分明有意隱藏住自己通常所說的語聲。

  殘肢人道:「那麼你是幹什麼的?」

  蒙面人一言不發,右腕一沉一抖,「嚓」的一聲脆響,他已將長劍自腰劍鞘中抽將出來——只聞他冷冷道:「幹什麼的?你問問區區手中的這支劍子便知道了!」

  他一舒長劍,劍身顫動不歇,周遭空氣像在一霎間被無形的巨簾旋捲起來,發出嗡然巨震。殘肢人依舊不見慌張,道:「有話好說啊,何必動刀動劍?」

  蒙面人猛可一揮手,尖嘯之聲頓起,劍子有若潛龍出壑般一吐而出,由正面往對方襲去。

  殘肢人那彷若肉球一樣的身軀仍斜躺床上不動,頃忽間,蒙面人一劍已遞到了他的胸前,劍風呼嘯而湧!

  眼看蒙面人劍尖堪堪觸著肉球的前胸,一旁的中年僕人天風陡地欺身向前,自斜刺裏一伸掌,一道內力應勢而出,朝蒙面人後背擊至。

  蒙面人但覺後脊生涼,不覺吃了一驚,慌忙間不暇傷敵,長劍迅速撤將回來,上身同時一俯,對方掌風從他頭上掠過。

  天風冷冷道:「你是活得不耐煩了,竟敢在老爺面前撒野。」

  他不容敵手有瞬息喘息機會,雙掌一左一右接連揮起,筆直朝蒙面人疾罩而落——殘肢人喝道:「天風住手!」天風聞聲,雙掌一沉,硬生生將去勢剎住。

  殘肢人向持劍以立的蒙面人道:「老夫問你一句——」

  蒙面人道:「閣下休要拖延時候……」

  殘肢人打斷道:「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腳俱無,形同廢人,但你仍不惜動劍必欲取走這殘廢老人性命而後已,且請說說緣由何在?」蒙面人道:「自然不能告訴你。」

  殘肢人兩眼晶珠不住轉動,道:「到底你受了誰指使而來?」

  蒙面人冷笑一聲,道:「說到指使,區區倒要反問你,先後動用了多少銀子買僱劍手,指使其為你排除異己了?……」

  殘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來,軀幹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疤痕由赭而赤,彷彿在運集什麼內力,神態可怕之極!

  他緩緩道:「你是為了這碼事來的?怪不得,怪不得……」

  說到此地,眼簾驀地一撳,目光精光暴長,復道:「不過你找老夫卻找錯了!」

  蒙面人不耐道:「閒話少說,看劍!」

  他反手一閃,長劍再度彈出,對準殘肢人身軀一擊而下。

  殘肢人陰笑不已,待得敵方一劍將至,倏然擰肩一個翻身,滾到大床靠底牆的角落——

  蒙面人一劍去勢極猛,推實後竟擊了個空,「喀」地一響,長劍深深插入檀木床中,他反手正待將劍身拔出,殘肢人身在左側,倏地一扭首,張口徐徐吹出一口氣——

  暗勁拂起,蒙面人臉上蒙巾被揭開少許,立於門外窺望的趙子原適巧瞧見他的側面!

  當下但覺入眼熟稔異常,心中狂呼道:「這不是顧遷武嗎?他為什麼要蒙了一條黑巾進來行刺這殘肢怪人?」

  他腦際思潮反覆,卻始終想不透顧遷武身為本堡銀衣隊總領,緣何要加害作客於此的殘肢怪人?還有他蒙上一幅黑巾,不願被人瞧破面目,他又有什麼樣的顧忌?……

  蒙了面的顧遷武終於奮力將劍身拔出,再往前跨上一步,手中寒光一閃,疾地又刺出一劍,那劍風呼呼,只震得人心跳耳鳴,單就這等氣勢,若非劍門世家之後,實萬無可能辦到。

  殘肢人不閃不躲,瞬間劍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處,蒙面的顧遷武大吼一聲,道:「拏命來!」

  但是在劍尖將抵對方咽喉之際,說時遲,那時快,殘肢人陡地又自張口吹出一口熱氣,疾逾掣電的劍身吃他口氣一拂,頓時偏撥了幾分。

  接著他張嘴連吹,黑暗中銀光閃爍,顧遷武慘號一聲,持劍的右手無力垂下,似乎身上已中了某種暗器!

  「嗤」「嗤」之聲不絕於耳,顧遷武臨危不亂,足步一錯向左後角一閃,三支細如牛毛的銀針又自他身側掃過,嵌入右方牆上!

  顧遷武當機立斷,猛然把長劍一揮,倉遽奪窗逸去。那中年僕人天風喝道:「好朋友留下來!」

  欲待提身追出,那殘肢人擺首道:「天風不用追了。」

  天風驚異的瞧著他的主人,道:「『一日縱敵,數世之患。』老爺不是說過這話麼?」

  殘肢紅衣人淡然道:「那人肩上業已中了老夫一支無影毒針,不出三日即將毒發暴死,而且眼下傷處亦會因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,嘿嘿,咱們明日離開太昭堡前,只要留心察看,不難得知那一人就是刺客……」

  說著陰陰一笑,復說道:「是以咱們今夜不必再作無謂的驚擾了,嘿!嘿!」

  石室外,趙子原也暗暗吁了一口氣。

  步回上房途中,他按捺不住翻騰的思潮,忖道:「顧遷武劍上功夫頗為到家,分明出自名門,至於那殘肢人更是古怪,他雖則手足全無,但口中吹針的功夫卻令人防不勝防,此外他似乎還有一種神秘恐怖的力量,使敵人與他交手時會產生戰慄的感覺,此點與玄緞老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……」

  他摸索著回到上房,只覺心力交瘁,但上床後翻來覆去再也無法成眠……

  ***

  又是一日開始了,映掩的新陽像繽紛的彩裙,夜來陰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蘊了無盡的生機。

  趙子原猶在睡夢朦朧中,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。

  他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,暗責自己太過大意,縱令身心俱疲,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,若吃人暗算,豈不是毫無抵抗能力。

  「篤」!「篤」!「篤」!

  敲門聲繼續響起,趙子原喝問道:「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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