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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奚奉先支吾道:「蘇老兒有事上京畿去了,且說你又如何來到此堡?」

  趙子原心想我正要問出這一句呢,想不到反教對方先盤問起自己來了,當下坦然道:「在下正作客於此。」

  奚奉先心中道:「作客?你那鬼鬼祟祟的行蹤那還像個作客的樣子!」

  但他並沒有說出來,僅僅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趙子原也正想著心底一句話是否應該出口?終於他道:「奚前輩,我知曉你從前……從前是本堡的總管……」

  奚奉先身軀如觸電般顫一大顫,厲聲低道:「你……你怎生得知?」

  他額上刀疤又隱隱泛紅,猛一吸氣,內力盡集雙臂,準備對方一個答得不對便立下殺手。

  趙子原見奚奉先臉上青氣盎然,雖則早預到他會有如此反應,仍不免暗暗心驚,緩緩道:「前輩先不要追究這些,二十年前太昭堡主人趙飛星尚未遇害前,奚前輩位居本堡總管,而今古堡業已易主,前輩舊地重遊……」

  語猶未完,奚奉先打斷道:「小夥子你年紀輕輕,怎會知道這許多?」

  趙子原心忖目下自己的身分猶須保持秘密,匆忙中出口搪塞道:「小可出道時,家師嘗對我敘述武林掌故……」

  奚奉先一怔,道:「呵,令師昔年乃趙堡主之交,老夫一時糊塗,未曾想到此點……」

  語聲方落,猛地伸手一拿,掌影晃動間,奇速無倫地抓向趙子原手肘脅腰五個大穴!

  趙子原驚呼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變主倉促,急切裏趙子原足步一錯,身形模糊一閃,自對方掌隙中倒退出五步之外。

  奚奉先一手抓空,如影附形般箭步欺前,左掌緊搠而起朝斜刺裏一抹,毫不停滯往趙子原腕脈拂去。

  趙子原蹬步再退,手翻似電,但是肘上一緊,仍被對方五指扣住。

  他錯愕道:「前輩何爾以武相加?」

  奚奉先只若未聞,側首尋思了半晌,忽然五指一鬆,將手縮了回去。

  他沉吟道:「『斗轉參橫』?!小哥兒你方才所施的可是『斗轉參橫』身法?」

  趙子原道:「不錯。」奚奉先道:「那麼你確是白雪齋孟老兒的傳人,老夫多慮了。」

  趙子原心中有氣,道:「敢情前輩信不過小可。」

  奚奉先道:「小哥兒莫要惱怒,實是事關至鉅,老夫不得不格外謹慎,處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此老夫所以能活到今日免於橫死之故。」

  趙子原稍感釋然,道:「前輩何故潛回本堡?」

  奚奉先欲言又止道:「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

  趙子原瞧奚奉先面有難色,頓時了然對方仍不能充分信賴自己,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古怪的衝動,脫口道:「前輩,你可知我是趙飛星的……」

  話方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,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魯莽。

  奚奉先漫不在意道:「老夫欲到宣武樓那邊去探一探,小哥兒你可是與老夫同道?」

  趙子原點了點頭,奚奉先更不多言,他運起輕功,足不履地掠至「宣武樓」之前,一躍而上屋簷。

  趙子原亦繼後跟上,兩人反展身子倒掛簷角,屏息自窗口望入,入眼處見一個身著紅衫之人背窗坐在一隻輪椅上,在跳躍的昏黃色光線映照下,那有如血花般的深紅顏色隱隱透出一種陰寒險惡的意味!

  那紅衣人身畔立著一名僕人裝束的中年漢子,他的前面便是一張方案,對角坐著一個身著玄色緞袍,神情冰冷的老者!

  玄緞老者正是曾現身於麥十字槍府第,自稱職業劍手之人,趙子原嘗見過他一面,是以並不陌生。只聞玄緞老人開口道:「這麼說,你我這筆買賣是做不成了。」

  那坐在輪椅上的紅衣人擺首,一道澀啞的聲音亮起:「閣下爽約在先,可怪不得鄙上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冷冷道:「此中經過,老夫解釋得還不夠清楚麼?」

  那紅衣人道:「清楚是夠清楚了,就只怕鄙上聽不進去。」

  玄緞老人道:「那是你們的事。」

  紅衣人緩緩道:「甄堡主此言差矣,須知鄙上既然出了五千封銀子委託閣下代為除去麥炘,鄙上算不算是閣下的僱主?」玄緞老人哼了一聲,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

  紅衣人道:「所以說鄙上既然堅持在今夜之前擊斃麥十字槍,就毋庸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打斷道:「老夫何嘗不作如此打算?只因那『司馬道元』委實出現得太已突然,迫得老夫不得不臨時改變原計劃……」

  紅衣人吸一口氣,道:「就我所知,司馬道元一門早於二十年前悉數死在翠湖畫舫上,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!」玄緞老人道:「老夫所得到的消息卻恰恰相反!」紅衣人愕道:「怎地?」

  玄緞老人道:「司馬道元一門本足足有一十八口,兇殺案後次日官家清理畫舫,卻只剩得十六具屍體!」

  紅衣人錯愕更甚,道:「少了兩具?!少了那兩具?」

  玄緞老人慢條斯理道:「其一乃司馬道元本人,另一個是猶在繈褓中的嬰兒。」

  紅衣人身軀震一大震,驀地爆起長笑,道:「天下有誰能在謝金印恐怖的扶風劍下得獲倖免?嘿嘿,堡主此言無稽之極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肅聲道:「你我心裏明白,老夫並沒有危言聳聽。」

  紅衣人沉道:「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屍還魂之人。」

  玄緞老人默默無語,紅衣人續道:「再說,司馬道元生前名氣雖大,武功卻高不到那裡去,縱令他死而復生現身於麥府中,以甄堡主一身功力,似可輕易打發。」

  玄緞老人冷笑道:「閣下那裏曉得個中原委,近數日來,老夫一總與『司馬道元』打過兩次照面,第二次在少室山峰,老夫親眼目睹他與少林達摩院首座覺海大師因故動起手來……」

  他語聲一頓,復道:「覺海大師乃是少林寺百年來僅見的掌力奇才,他十八歲時也就是初入少林的第二年,就能將逾精鋼的鼎鐘一掌震成碎粉,如今他年紀已過半百,加上這幾年修為,那一雙肉掌較之開山巨斧不遑多讓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」

  紅衣人道:「結果如何?」玄緞老人道:「結果覺海大師在百招之上,竟被『司馬道元』一掌震得退了三步!」

  紅衣人驚道:「有這等事?」玄緞老人道:「老夫豈會捏造事實不成?」

  紅衣人道:「如此說來,難怪甄堡主對『司馬道元』有所忌憚了?」

  玄緞老人道:「其實也不盡然,老夫只是在未查明那『司馬道元』真正身分之前,不願貿然行事,至於麥十字槍一命,反正遲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絕,又何必急於今朝?」

  立在紅衣人身旁,一直不曾出聲的中年僕人忽然附耳向紅衣人說了幾句話,後者連連點頭。

  但聽紅衣人道:「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報告後再作答覆,五千封銀子不妨暫存貴堡……」

  玄緞老人道:「貴上怎麼不親自前來?」紅衣人支吾道:「咱們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關咱家主人的一切麼?甄堡主莫非忘了?」

  玄緞老人乾笑一聲,紅衣人復道:「還有老夫這位僕人方才提出了一道問題……」

  玄衣老人道:「但說不妨。」

  紅衣人沉聲道:「他對甄堡主面具之後的廬山真面目發生了興趣,故請老夫代問堡主,可否移開面具讓他一瞧?」

  玄緞老人眼色一陰,旋即縱聲笑道:「從來見過老夫面龐之人都已經作古了,令僕正值壯年,來日方長,若遽別人世豈不令人惋惜?」

  紅衣人與那中年僕人那會聽不出他語中含意,當下只有嘿嘿乾笑數聲,不再出言逼他揭開面具。那中年僕人道:「堡主言重了。」

  窗外窺聽的趙子原聞言,內心若有所悟,忖道:「那玄緞老人原來是帶著人皮面具,怪不得我總覺他臉色陰森慘白不帶絲毫表情?……」

  這會子,那坐在輪椅上的紅衣人徐徐轉過頭來,趙子原因身在牆角之故,只能望見半個側面。

  但見那紅衣人肌膚又瘦又癟,面色甚是枯黃,唇下蓄著一綹稀疏白髯,整個面龐除開那對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,倒無甚出奇之處。

  紅衣人道:「堡主若無他事,老夫要告辭休憩去了。」

  說著一揮手,中年僕人推動輪椅,紅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著行走,身子始終未嘗移動。

  陡聞「吱」地一響亮起,樓門為人打了開來,三個披髮左衽的異服漢子閃身進來,在玄緞老人面前駐足,卻是一言不發。

  那三人立在案邊,齊然轉了個身,正好背向窗外的趙子原。

  玄緞老人喃喃說了幾句,聲音十分低沉含糊,趙子原連一字也未嘗聽清,不禁暗暗納悶。

  燭光正照在玄緞老人慘白的臉上,令人油然而生陰寒之感,那三名異服漢子唔唔應著,並未答話。

  突然玄緞老人怒哼一聲,伸手一拍方案,「砰」一大響,桌角頓時裂下一塊,高聲道:「老夫自有主見……」聲音愈說愈低,最後又成了一片模糊。

  窗外的趙子原睹狀疑雲頓起,忖道:「這三人衣著如斯怪異,形貌亦與常人有別,莫不是來自大漠?難道玄緞老人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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