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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衰病老僧緩緩睜開眼睛,鎮靜地望了汗出如漿的灰袍老僧一眼,寬慰地道:「師兄,這三招是小寒離垢老人最得意的三招絕學,自然不是輕易化解得開的。」

  灰袍老僧苦思了半天,滿面羞慚,抹去額上汗珠,緩緩退下。

  乾瘦老人冷冷的道:「你也沒有想過有這天吧?」

  乾瘦老人臉上毫無表情,語音極冷,但從他那極冷的語聲中,仍然可以聽出他內心的激憤。

  衰病老僧身體向前微微傾側了一下,問道:「你是決意如此了!」

  乾瘦老人聞言一震,仿佛甚為激動,半晌,始悠然望著殿外,喃喃地道:「記得你昔日拒絕我時,我在絕望之餘,仍然抱著萬一之想地問了一句,正是你如今問我的這句話,一字不差,你總該記得你當時是怎麼答覆我的。」

  衰病老僧呆了半晌,微歎道:「老衲自然記得。」

  乾瘦老人臉色一沉,截然道:「那麼你們還挨個什麼勁,老夫不為已甚,你們各人且自斷一臂。」

  衰病老僧聞言,自動將僧衣解開,露出一條瘦削的右臂。擁立在後殿上的數十僧眾也紛紛依照而行。

  乾瘦老人臉上閃過一絲詭笑,誰也無法從他的笑容中,測知他此刻的內心之中感覺究竟如何。

  衰病老僧從懷中摸出一柄寒光閃閃的戒刀,極快地向自己右臂劃去。一條右臂登時斷落,他神色自若,將戒刀擲向距他最近的另一老僧,那老僧接過戒刀,也毫不遲疑地向自己右臂揮去。

  刹那間,殿上已有五六個和尚用那柄戒刀自斷手臂。

  王一萍躲在暗處,不禁看得心驚肉跳。

  他不知道這些和尚何以甘願如此,難道是因為那乾瘦老人和他帶來的六個徒弟一個個身懷絕技,使這些和尚完全失去抗拒的勇氣?抑或是那柄戒刀代表著無上權威,衰病老僧自斷手臂在先,這些和尚即不得不學樣於後?

  王一萍對武林中事所知太少。不過他卻知道一點,大凡別人的私事,最忌諱的是第三者的干預。

  即是此刻,王一萍卻抑不住內心強烈衝動,他覺得眼前的情景太過慘烈,同時也深深佩服這殿中的數十名和尚。

  他幾乎想從暗處現身,終於勉強忍住。數十名和尚已在極短的時間內,各自斷去一臂。

  塾師裝扮的中年男子眯著一雙細眼,向散落在地上的斷臂略一打量,扳手指一算,尖聲嚷道:「不對,不對,還短出一隻!」

  乾瘦老人雙目一翻,冷冷地望著衰弱老僧。老僧體質本弱,斷臂之後,也未設法止血。這時面色更見蒼白,人坐在病榻之上,也顯得有點搖搖欲墜,但他臉上神色依然:「不錯,我派無礙去到前面客房照顧一位施主,你盡可放心,無礙決不會吝惜他一條胳膊。再說老衲決不容他自全軀殼,失信施主而毀去憨山寺信譽。」

  乾瘦老人微一頷首,道:「我相信你就是。」

  塾師裝扮的男子在一旁道:「師父,俗語說得好,親兄弟,明算賬。何況咱們跟這些和尚還有過一樁宿怨。咱們可不是怕他抵賴,相信他們也不敢抵賴,可是在我這本流水賬上,總應該有個交代吧。師父,您老人家說對是不對?」

  乾瘦老人道:「該怎麼樣你瞧著辦吧!」

  那塾師裝扮的男子提起朱筆,在他的賬本上寫著:「憨山寺共欠人臂三十六條,實收三十五,尚欠一條。」

  乾瘦老人見那塾師裝扮的男子擲下羊毫,便手臂一揮,道:「咱們走!」

  雄偉巨漢隨手拎起千斤鐵龜,美貌少婦和白髮老丐抬起虎皮軟轎,齊向殿外縱去。

  王一萍心道:「看來他跟憨山寺的事情暫時已了,我何不暗中跟去。」王一萍輕功極佳,又是黑夜,綴在十丈開外,居然並未被人發覺。

  一個時辰之後——

  王一萍從寺外掠入,回到自己房中,一眼即看到床上的無礙和尚業已失蹤,不由大為焦急。

  他焦急的不是無礙和尚的失蹤,因為他想到無礙和尚一定是被他們自己人發現救去,焦急的是無礙和尚的那條手臂。截至目前為止,無礙和尚是憨山寺中唯一保有雙臂的人。

  他在室內略一停留,立即穿窗而出,直向後殿掠去。

  憨山寺的和尚仍然聚集在後殿上。各人已在斷臂上敷藥包紮,有那抵受不住的,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。無礙和尚被平放在衰病老僧的病榻前面,有二名老僧正在為他推拿,看情形是想替他解開穴道。

  王一萍施的是湘江一龍龍靈飛親傳的獨門點穴法,兩位老僧施用普通解穴手法,自然解不開。

  王一萍雙目身無礙和尚身上一掃,見他雙臂仍在,頓時感到一絲安慰。他決心要保住無礙和尚的這條胳膊,遂飄身下地,緩步向殿內走去。

  靠近殿門的和尚聽見輕微的腳步聲,急忙回過頭來,只見一位丰姿俊逸、器宇不凡的少年公子正向殿內走來。

  他們並不是因為不明這少年公子來意,而是寺中正遭遇一次前所未有的巨變,不容外人擅入,因此,挺身擋住他的去路。

  王一萍此來全是一番好意,但他從擋住去路的幾名和尚眼中看出明顯的敵意,心中暗感不悅。兩臂一分,硬從兩個和尚中間擠身而過。

  王一萍只用了三成真力,兩名和尚竟一連幾個踉蹌,退至二丈開外。

  其實憨山寺的和尚並非如此差勁,只因王一萍此舉大出他們意料,一時未曾防備。二來也是因為斷臂之後,失血頗多,功力又打了一個折扣。

  站在附近的和尚見狀,只當王一萍是有心尋事而來,齊聲怒叱,將王一萍團團圍住。

  王一萍心想,自己跟這些和尚毫無怨尤,而且出家人似也不應該對人如此。他們如此對待自己,其中必有原因,正想先問明白,那衰病老僧已遙遙喝道:「你等休得無理,讓位施主進來。」

  這病僧又老又弱,但他的話卻似有著無上權威,誰也不敢稍違。病僧一語才罷,攔路的和尚已紛紛向兩旁退開。

  王一萍步履從容,緩步來到病僧榻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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