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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祥麟公子已知展白心高氣傲,武功又高強無比,淩風公子譏誚,一定引起展白發怒,他並不是怕他們打起來,而是怕壞了自己預定的計畫,忙在一邊說道:「慕容兄生性如此,展兄且莫介意!」

  誰知展白一點不發火,反而笑道:「展白早已領教!」「淩風公子」又是一聲冷笑。

  展白走向別處時,回顧了他一眼道:「不用心急,展白早晚有讓慕容公子認識的一天。」

  慕容承業倏然色變,立起身來,五指一旋,猛向展白身後,「鳳眼」三穴彈去。

  正是家傳絕藝「摘星手」的一式「紫微三垣」,五絲微風,疾而不嘯,襲向展白。

  似這等陰柔手法,使敵手不易躲避,尤其在背後暗襲,因為它不帶一絲破空之聲,更使人無法事先防範。

  但展白今與昔比,已大有天淵之別,自經「神驢鐵膽」的三月教誨,他對自己內身潛修的功力,已能自由發揮,又加上與會前這兩個多月的時間,他足不出戶地在岩山十二洞中,潛修《鎖骨銷魂天佛秘笈》上所載的奇絕武學,所謂「一竅通,竅竅通」,進步何止一日千里。

  展白武功已達心與神會境界,「淩風公子」暗襲手法雖然冠絕一時,但展白自己及時發覺,卻不露痕跡地回手一拂,把淩風公子極厲害的一招「紫微三垣」化解於無形,口中並說道:「等一會領教!」

  淩風公子立即感到一股暗勁,擁向自己,不但把他一招「摘星手」的絕招化解掉,而且震得自己站不住腳,「撲!」地一聲,又跌坐在椅子上,不禁鬧了個目瞪口呆。

  好在展白用的這一招非常含蓄,不是特別細心的人看不出來,因此也並未引起多少人注意。

  倒是「安樂公子」早想拉攏展白,雖看出展白折辱了淩風公子一招,也不點破,卻走下座來,拉住展白坐在自己座旁。

  展白也未加推辭,即坐在安樂公子身旁,抬頭見識與不識的全廳之人都在瞪著眼打量他,展白心中不知是喜是悲?覺得自己孤身一劍,將要當著天下群雄面前,報雪殺父之仇,固然是人生一大快事,但又想起自己人單勢孤,也許不能報雪殺父之仇,反而濺血堂前,喪命在此……

  轉又一想,不管自己報得了報不了父仇,只要能夠當著天下群雄之面,把父親被殺害經過,公佈武林,縱是犧牲一命,也頗值得了,想至此處,心情反而出奇的鎮靜下來。

  突然,展白轉眼又看到一雙如天際晨星的大眼睛,正出神地望著自己,仔細一看非是別人,正是那有著「江南第一美人」之稱的金彩鳳。

  展白突然一震,只感心中卜蔔亂跳,臉孔發燒,頓時興起無數的綺思遐想,心中暗道:「難道她愛上我了嗎?為什麼每次會面,總是用這種眼光看我?」

  轉又想道:「這是不可能的!人家是江南首富的千金小姐,自己卻是一個落魄江湖的窮少年,就算人家愛上自己,自己又拿什麼去愛她?」

  忽然又想起:「她父親是自己的殺父仇人,馬上便要流血拼命,雙方勢同寇仇,還談什麼愛不愛?」

  這樣一想,展白頓覺冷冰澆頂,滿腹綺思立刻化為烏有。

  此時,那「青蚨神」金九,卻把祥麟公子叫到近前,俯耳低言了幾句,祥麟公子立刻昂身抱拳,四下一拱道:「諸位英雄,外面酒宴已經擺好,就請諸位移坐月下,賞燈飲酒共謀一醉如何?」

  端方公子首先不耐,當下身形一立,道:「不知那『大羅金丹』何時展出?也叫與會群雄一開眼界!」

  祥麟公子淡然一笑道:「司空兄不必心急,你既然把『避水玉璧』帶來了,祥麟家中的『大羅金丹』還能自秘嗎?我們大家到外面飲酒賞燈,待酒興正濃時,你,我,以及雲錚兄,咱們三宗異寶一同展出,豈不夠味!」

  安樂公子首先把手中那本爛書一拍,哈哈大笑道:「月下燈前,有花有酒,又有武林秘寶可開眼界,今宵此會不虛了,好!好!司空老弟,咱們客隨主便,一切聽祥麟兄的了!」

  與會眾人,賞燈飲酒是假,卻急欲一睹三宗異寶,聽安樂公子一說,齊齊斯應,哄然道好,一齊離座向大廳外擁去。

  展白冷眼旁觀,見「青蚨神」金九,「乾坤掌」雲宗龍,「混元指」司空晉,以及「霸王鞭」樊非等老一輩的人,絕少發言,只靜坐在一邊由著小一輩的「武林四公子」出面爭強,不知他們安的是什麼心?暗地裡又有什麼打算?因此,全神貫注在他幾人的身上,一時出了神……

  忽見淩風公子冷冷言道:「祥麟熱腸,安樂風流,飄零端方,你們三公子均有寶物可獻,難道我『淩風』就沒有珍貴之物,以博天下英雄一顧了嗎?」

  淩風公子這一發言,鬧哄哄向廳外走的人,又即時停住腳步,一齊瞪著眼睛望著淩風公子,看他有什麼比三宗秘寶更值得珍貴的東西拿出來。

  淩風公子見他的話果然生了效果,不由面露得意神色,回首同一長髮披肩的老者說道:「赫連三叔!你把咱們的寶物獻出來看看!」

  那被稱做「赫連三叔」的老人,探手懷內取出一個錦緞綢包來,打開錦緞綢包,裡面是一個扁方的紅木匣子,抽開匣蓋,裡邊又用白錦紙包著,裡三層外三層,長髮披肩老者慢條斯理的一層一層地打開,但看這收藏的嚴密,便知是非常珍貴的寶物,而且,自從打開匣蓋以後,即有一種馨馥幽香進了眾人鼻孔,隨著紙包一層一層的打開,芳香愈來愈濃,到後來竟使整座寬敞大廳都彌漫了這種香味……

  眾人雙眼一瞬不瞬望著長髮披肩老人的兩隻手,這雖不是什麼流血廝殺,氣氛卻是相當緊張,數百人擁擠的大廳,竟是鴉雀無聲,這時就是有一枚繡花針落在地上,也必可清楚聽到。

  人叢中不知是誰,輕聲說道:「這香味若是含有巨毒,大廳之人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。」

  這聲音雖低,聽到眾人耳中卻仿佛響起了一個焦雷。

  不少沉不住氣的人,趕緊閉住呼吸,並暗蓄真力準備事有蹊蹺時,冒死一擊……

  卻見端方公子手下,一個紅臉蓬頭的老年乞丐,帶著熏人的酒味,哈哈大笑道:「這麼香!就是穿腸毒藥,老叫化也要吃一點嘗嘗。」

  嘴中說著,雙肩一晃,未見怎樣作勢,人已逼近長髮披肩老人面前,伸出一隻鳥爪似的贓手,猛向長髮披肩老人手中紙包搶去。

  長髮披肩的老人連眼皮都未抬,紅木匣子放在桌上,雙手拿著紙包也未躲,只在那紅臉蓬頭的年老乞丐鳥爪似的右手將觸及紙包時,屈指一彈,那紅臉蓬頭的老年乞丐便如觸蛇蠍般地,倏然把手縮了回去。

  眾人見那位紅臉蓬頭的年老乞丐,紅臉泛紫,雙睛咕轆咕轆亂轉,便知他吃了暗虧不小。

  端方公子身後窮家幫的人,更是吃驚,因為這位紅臉蓬頭的老年乞丐,乃窮家幫有名的「酒丐」,名叫方弼,與「瘋丐」褚良,「聾丐」吳化,合稱為「風塵三丐」,不但在窮家幫身份極尊,就是在武林中可稱得起是一流高手,如今被淩風公子門下食客,一個長髮披肩的老者,只這麼輕輕一彈,便負了傷,不由心中既驚且怒,一個個怒形於色,蓄勢欲撲……

  淩風公子卻冷冷說道:「豹突山莊求才若渴,慕容承業更是禮賢下土,豈有當著天下群雄施出暗算手段?這說話之人,分明存心不良,暗想破壞慕容府的清譽,實在可惱!」

  說著向身後一施眼色,只見一個精瘦細長面色如蠟的勁裝漢子,單手一揚。

  人群中立刻發出一聲慘叫,一個中年壯漢雙手抱著胸口,痛得彎下腰去。

  眾人雖未看清那精瘦漢子是用什麼手法傷了一人,但見淩風公子手下竟是這般飛揚跋扈,動輒傷人,不由個個怒於形色,尤其麒麟莊樊反閘下,更是紛紛作勢欲撲……

  原來那冷語受傷的壯漢,乃是「霸王鞭」樊非手下。

  祥麟公子見淩風公子在自己家,竟然如此蠻橫,心中怒火也幾乎按壓不住,但他城府極深,又恐壞了大事,更不願此時有任何一方起了衝突,於是,強忍住滿腔怒火,道:「慕容兄,既也帶有秘寶,不妨在賞燈大會上,一齊展出于天下武林之前,現在且請收起……」

  但他話尚未說完,那長髮披肩老者已將最後一層紙包打開,只見他兩指從紙包捏出一段白藕似的東西,仍是屈指一彈,一縷白光,直向「酒丐」方弼面門射去,同時嘴中說道:「老叫化!你既是嘴饞,就先給你一點嘗嘗鮮吧!也免得叫天下武林笑話豹突山莊小氣!」

  「酒丐」方弼,當真是膽大包天,在不明對方真正意圖,又未看清紙包是何事物,長髮披肩老者屈指彈來白影,他連看也未看,竟張口接住,「咯崩!咯崩!」一陣咀嚼,「咯!咯!」兩聲,咽下腹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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