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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八


  小紅聞言,面色大變,只怔了一怔,便無言地轉身退至室外,只聽「砰」的一聲大響,接著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。

  從這聲音裡,展白已判明了是怎麼回事,不由心頭大受震動,暗驚:「難道祥麟公子輕輕鬆松幾句話,那粉衣婢女竟自絕了嗎?這金府的家法也真夠嚴苛!……」

  在展白看來觸目驚心,但室內金府上上下下的人卻好像沒有那麼回事一般,神色自若。

  祥麟公子卻站起身來說道:「展兄好好養息吧,三日保證你痊癒!」

  說罷,頭也不回地帶著「金府雙鐵衛」及四名青衣婢女走出房去。

  明明和蘭蘭已不知何時,早跑到外邊玩去了。

  室內僅留下金彩鳳與展白二人。

  金彩鳳望著展白,幽幽地說道:「我哥哥這樣做,對別人而言,可說是莫大的賞臉,但對你來說,卻是適得其反,更引起了你的反感。」

  「請道其詳。」展白原是仇恨金府之人,如今見到這殘酷的一幕,仇恨裡更加上厭惡,縱然對著江南絕色美人,已引不起他一絲綺念,因此神情與語調,一樣的冰冷。

  「小紅在我家中雖是一個婢女,但地位並不低,只因為她簡慢客人,我哥哥便賜她一死,這要在一般江湖豪客來說,還不是極端的賞臉嗎?他一定要惶恐萬分,感激莫名,認我哥哥為禮賢下士的知己,死心塌地的報效我家了。可是,你不同……」

  金彩鳳還待說下去,展白冷笑一聲道:「我沒有那麼無人性,以他人的生命,向江湖人物買好,以圖拉攏人心!而且,以別人的生命,來向我買好,並希望我感恩圖報,那更是妄想,反而更引起我的厭惡!」

  「所以我說你不同。」金彩風說:「可是,我哥哥處事公正,完全就事論事,並沒有成心向你買好。」

  「哼!」展白嗤之以鼻。

  金彩鳳蘭心慧質,心智過人,凡接近過她的人都能知道在她面前,用不著說話,她便知道你心中所想,她對你有什麼事,也不用說話,只以眼睛望望,你便知道她要你做什麼了。

  展白不屑一聲冷哼,她驚詫地望了展白一眼,又道:「想那小紅在我家中,雖然身份不低,但她對主人不忠,你那天飲酒暈倒後,她竟謊言『地心寒泉水』是你自己誤放的,謊言欺主,罪不容赦。我哥哥誠心誠意結交江湖朋友,完全出於至誠,她卻簡慢客人,暗算客人,是為不敬,不忠不敬之人,我哥哥責備她幾句,她自己臉上掛不住,自殺身死,算是一贖前愆,而且她自己一死也表現了她知恥近乎勇的勇氣,洗刷了她自身的污點,於各方面來講,並沒有什麼不對,何況,也不是我哥哥的錯,你為什麼這般仇視我哥哥呢?除非另有原因,不然那就很費人猜解了。」

  金彩鳳分析事理,觀察入微,展白不由心折,不願再跟她多談,深怕再談下去,對方的內情沒有摸清,自己反而先白了底,對自己以後報仇的事大不方便,但忽然頭腦一動,忍不住又問道:「那『地心寒泉水』既然具有寒毒,為什麼要引到浴室去呢?莫不是……」

  金彩鳳婉然一笑道:「建業金府要想設機關害人,也用不到放在家中浴室裡,那是我父親引來做為練功用的。」

  「你父親!」展白睜大了眼睛問道:「怎麼一直沒有見到你父親,難道你父親不住在家中嗎?」

  「我父親就住在家中。」金彩鳳微現詫異地說道:「不過,他老人家不利於行,不能出來見客罷了。」

  「他住在什麼地方?」展白這話問得過急了些。

  「怎麼?」金彩鳳更見驚奇道:「展小俠認識我父親?」

  展白一聲慘笑道:「青蚨神金九,江湖上有幾人不知令尊的大名。」

  金彩鳳也笑了道:「只聞名未見面?」

  展白點了點頭,算是默認。

  金彩鳳道:「那還差不多,我父親已有幾十年沒有出外走動過了,依你的年紀,不可能見過我父親。」

  展白脫口問道:「那是為什麼?」

  金彩鳳眼中射出疑問的光芒詫道:「展小俠,你好像對我的父親很關心?」

  展白臉一紅,知道自己問得太露骨,已引起金彩鳳疑心,隨即搖了搖頭道:「我不過只是好奇,以令尊在江湖上的威望,不知為什麼竟呆在家中十幾年不履江湖?」

  金彩鳳果然不再起疑,美麗的臉上換了一種黯淡的神情說道:「我父親十幾年前得了一場怪病,雙腿不能行走,故此才沒有出過門,只在後院『怡情院』養息。」

  展白恍然而悟,心中已暗暗有了決定,隨即不再多問。

  從此,展白在金府養傷,金彩鳳常常到房中看顧他,「祥麟公子」因為時有江湖豪客過訪,倒很少來看視展白,轉眼三天過去,這是第三天的傍晚了,展白傷勢已完全康復,即時就告辭欲走,恰巧佳麗金彩鳳,芳心中已暗暗愛上展白了。

  但展白對這人人羡慕嚮往的絕色佳人,卻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,金彩鳳的軟語溫存,以及對他的萬縷柔情,他連看都懶得看。

  可是展白愈是這樣漠然無動於衷,金彩鳳愈覺得他與眾不同,愛他的心更切了。

  「你為什麼病一好,就急著要走呢?」金彩鳳雙眼迷惑地望著展白道:「難道不能在我家多住幾天嗎?」

  「不行!」展白斬釘斷鐵地道:「因為我有急事!」

  「想是我家不好或……」金彩鳳泫然欲泣。

  「我倒沒有那麼說。」展白說道:「不過我不能多在貴府耽擱罷了。」語調仍是冷冰冰的。

  「難道多住一夜也不行嗎?……」金彩鳳說至此處,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裡,已經湧出了明亮的淚珠。

  展白見她花容黯然,明眸含淚,猶如帶雨梨花,顯得分外明媚動人,不由心內一蕩,歎了一聲道:「唉!這……這是不可能的!……」

  這刹那之間,他明白了,他並不是不愛這「江南第一美人」,美色人人愛,何況,這美人對他還是情有獨鍾呢!但是埋在心裡的仇恨,使他不能愛她。

  因此,在萬感交集之中,進出這麼一句無頭無尾的話。

  說完之後他再也不回頭,背上「無情碧劍」,大步向門外走去。

  因為,他心裡明白,如果再稍一延留,恐怕真狠不下心腸走出金府。萬一自己控制不住感情,愛上了殺父仇人的女兒,那自己將何以自處?報仇既不能,不報仇良心難安……那結果是不堪設想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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