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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展白聽到人在背地裡暗贊自己,禁不住心裡略感欣慰。但忽聽一個人高聲嚷道:「你們別替他吹了!他還不是接不住『鐵翼飛鵬』巴二爺的一擊……」

  展白此時已邁進大廳,數十道眼光一齊投了過來,眾人只覺眼前一亮,眼見方才進來時,滿頭亂髮,一臉汗漬的落魄少年,竟已變為豐神俊朗,玉面朱唇,眉梢眼角英氣勃勃的美少年。

  眾人的議論,立刻被展白不凡的風姿鎮住了,一齊啞口無言,瞪大雙眼望著他。那有著「江南第一美人」之稱的金府千金金彩鳳,一雙如水的美目,更是一眨不眨地望著他,閃過了一道奇異的光輝……

  「祥麟公子」早已站起,抱拳肅容,請展白入席,並為展白一一介紹在座的眾人。

  展白見大廳中長條桌擺成一個馬蹄形,在座的江湖豪客,足有數十人之多,一個個精華內蘊,雙目神光懾人,知道均是武林高手。他一邊抱拳向眾見禮,一邊聽「祥麟公子」念道:「這位是『鐵背駝龍』公孫楚前輩。」展白見是一個駝背老者,神態威猛,雙目神光如電,知是一大高手,一抱拳道:「公孫前輩,久仰,久仰!」

  「鐵背駝龍」哈哈一陣大笑,聲震屋瓦,道:「小哥兒,不必客氣!」

  「這位是『鐵翼飛鵬』巴天赫巴老前輩!」祥麟公子在說到「鐵翼飛鵬」巴天赫時,特別加重了語氣,而且還加上了『巴老前輩』,「剛才展兄已經會過了,所謂『不打不相識』,今後還請二位多親近親近。」說完也是哈哈一陣大笑。

  展白只覺臉上發燒,一股被羞辱後的憤怒之感,直沖腦門,但是他卻強忍著沒有發作出來,心裡卻在自責道:「展白呀!展白!你連人家門下一個食客都打不過,還能向人家主兒報雪深仇?……」

  展白心情激動,祥麟公子逐次介紹諸武林高手時,雖然這些武林高手之中,隨便提出任何一人,都可震動武林,但他一個也沒有聽進耳中,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,內心中卻是熱血沸騰,因此,竟連眼前的見面禮都忘了。

  突聽一聲冷哼,起自座側,聲音雖不大,卻徹骨冰冷,冷哼過後,一人昂然說道:「既沒有真才實學,又毫不懂江湖禮數,竟恬然敢坐高位!」

  等到這一聲冷哼,及這譏刺如利箭的語氣傳來,把展白從羞憤中驚醒過來,轉頭一看,竟是一個黑衣俊美少年所發。

  這俊美少年絕不到二十歲,生得面如傅粉,唇若塗丹,長眉入鬢,目若朗星。不但人長得如潘安宋玉,就看他小小年紀能雜坐在眾多一流高手之列,武功必也不弱。

  原來這黑衣美少年,乃是「青蚨神」金九的愛徒,名喚孟如萍,從小在金府長大,金九愛護他不亞如愛自己的獨子金麟,因此把自己一身高強的武功,傾囊相授,雖然這孟如萍,年紀不大,但已有了很高的武功,尤其對「青蚨神」的絕門暗器「青蚨金錢鏢」,可以說完全承襲了下來,只是內功真力還稍欠火候而已,在江湖年輕一輩的武林高手之中,堪稱為佼佼,已經叫響了一個名號,人稱「玉面小青蚨」。

  「玉面小青蚨」與金氏兄妹年齡相若,比「祥麟公子」小兩歲,比金彩鳳大一歲,與祥麟公子兄妹從小一塊長大,情逾同胞,年紀稍長,漸解人事,金彩鳳又是美逾天人的美麗,而他自己自視甚高,雖是寄養在金府的一個孤兒,內心裡卻把這有著「江南第一美人」之稱的金彩鳳,視為自己的愛侶。

  金彩鳳對他也很好,平常「萍哥長,萍哥短」地亂叫,但「玉面小青蚨」並不能感到滿足,因為他看得出,金彩鳳對他只是兄妹般的感情,卻缺少年輕戀人的熱愛。尤其金彩鳳為「青蚨神」金九最幼的愛女,從小嬌生慣養,心裡要怎樣便怎樣,常喜歡東跑西跑,尤其喜與江湖上人物接近,毫不避諱,脫略形跡,與任何新崛起的年輕好手都願意拉攏,但,這些落在「玉面小青蚨」的眼中,卻最使他內心妒忌難安。

  今天回程上,並轡騎馬直至到了家中,她對展白顯出不尋常的關注,「玉面小青蚨」已經滿臉妒火燒到臉門上,別看以前那麼多武林傑出的後起之秀,沒有從他手中,把這「江南第一美人」搶走,可是,這落魄少年的出現,卻使他有了不祥的預感。

  又見眾人都在背地暗贊展白,他才大聲叫出那一句:「他還不是接不住『鐵翼飛鵬』巴二爺的一擊!」

  如今展白被祥麟公子,拉到首座,不按例規讓他退下,所以他抓住這個機會,給展白下不了臺,再者也是借機會向展白挑釁,想以自己手中一柄劍,肋下一囊「青蚨金錢鏢」,把展白趕走或除去,以拔掉這個「肉中刺,眼中釘」。

  展白早就心裡不自在強自按壓著未發作,如今聽「玉面小青蚨」這一譏諷,再也按壓不住,立刻一抱拳說道:「到貴府來,並非出自在下情願,既然不受歡迎,在下就此告辭!」

  說罷拂袖而起,便欲起身離去……

  祥麟公子趕緊上前攔住,含笑說道:「展兄,難道以為意不至誠嗎?酒宴已經擺好,無論如何也得請展兄略進幾杯水酒,也好讓祥麟一盡地主之誼!」

  展白見祥麟公子語意誠懇,心中暗歉:「祥麟熱腸,言下不虛,看他禮賢下士,謙虛誠懇,完全發自內心,決不是機詐權謀之士做作得出來的。」

  但嘴中仍說道:「金兄盛情,在下心領了!實是在下真有急事,改日再討擾吧!」

  說著仍向外走去。

  金府既敢掛「江南第一家」的牌子,待客的席面真是夠考究了,珍饈美味已不足喻其珍,「龍肝鳳髓」亦不足喻其貴,菜才上了幾道,酒僅打開一壇,已是滿室清香,有個老饕,已是垂涎欲滴,但展白腹中縱是饑腸轆轆,對那美酒佳餚已是絲毫不感興趣,「君子不吃嗟來食」,良有以也!

  尚未等祥麟公子再發言,「玉面小青蚨」已然呼的一聲,從座位上站了起來,冷冷地說道:「要走就走!何必裝腔作勢,難道我們建業金府,還缺了你這位高客嗎!」

  「師兄!」金彩鳳忍不住一邊道:「你這算什麼?哥哥留客,你逐客!」

  祥麟公子也向孟如萍瞪了一眼,仍然萬分誠摯地拉住展白道:「在下這位小師弟火爆性子,魯莽之處請諒!展兄,有再要緊的急事,也喝兩杯水酒再走,若不然,展白便是瞧不起祥麟了!」

  展白哪裡肯再就坐,心裡執意要走,連幾位前輩高手,也都出言留他,他一概不應。

  「年輕人別拖拖拉拉!一點不爽快!」鐵背駝龍是出名的酒鬼,見酒擺了半天,不能到口,早已不耐道:「難道這金府是鴻門宴,酒中放毒藥,你這小娃兒才不敢喝!」

  這一句話激怒了展白,道:「公孫前輩這一說,展白倒非要喝三杯不可了,但話說在頭裡,在下三杯酒幹,立刻就走,也免得諸位譏笑展白是怕死貪生之輩!」

  說罷,端起桌上酒杯,向四周圍一舉道:「來!展白後生晚輩,敬各位前輩一杯!」仰脖子一飲而盡。

  「我也算老前輩嗎?」金彩鳳說著,咯咯一笑,也陪著喝了一杯。

  展白臉一紅,這一杯酒下肚,就覺得像一股烙紅了的鐵,倒進腹中一樣,只覺奇熱如焚,不由心中一懍,暗道:「莫非酒中真有烈性毒藥?」

  但轉又暗想,這絕不可能,「祥麟公子」尚不知自己的身份,他沒有害死自己的理由,而且他名列「武林四公子」之一,豈肯當著這多武林頂尖高手面前,施用下流暗算手段?

  這樣一想,在眾人紛紛乾杯喝彩聲中,他又端起了第二杯酒道:「展白經少識薄,剛才失言,第一杯敬前輩,這第二杯敬諸位同輩先進。」

  「這才像話!」金彩鳳嬌笑倩兮,軟語輕盈,這「江南第一美人」美目流波望著展白,可說是風情萬種。

  展白卻獨如未見,一仰脖子又喝下第二杯酒。

  「玉面小青蚨」看在眼裡,恨意心頭癢癢地,真想探手鏢囊,以「倒酒金錢」手法,把展白打成一個篩子底。

  展白怎知這「江南第一美人」嬌笑語之中,已給他點燃了一壇醋火?可是,這第二杯下肚,直覺得五內如焚,一股熱流從丹田直湧泥丸,說不出的一種衝動和欲念,憤然興起。

  展白想定了「祥麟公子」不會當眾暗算於他,是以仍不在意,還以為自己是空腹吃酒,所以才有這樣強烈的反應……

  但,金彩鳳已看出了不對,她一個女孩子吃了兩杯酒,還毫不在乎,因為她知道這酒是家中窖藏的上好美酒「女兒紅」,酒性醇而不烈,展白一個大男人吃個十杯八杯的也不妨事,怎麼兩杯酒方下肚,臉上便似紅布一樣,而且雙眼射出奇異的光輝,身形竟搖搖欲倒,這是怎麼回事?

  「咦——」

  她剛驚噫半聲,還不及詢問何因,展白已端起第三杯酒,仰起脖子又喝了下去。

  「好酒!」展白周身像火炭一樣,高燒得已到半昏狀態,心中似已覺得不對,忽然一陣劇痛,立即知是受了暗算,想到以「祥麟公子」在武林中身份地位,竟然對自己施出了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,又想到自己孤身落在仇人手中,後果實不堪設想,自己一死一切算完,展氏門中絕了後,殺父之仇再也報不成了,不由悲憤已極地罵道:「金氏門中的好酒!三杯便可斷腸!只可恨……」

  說到這裡,翻身裁倒,已經是人事不知了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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