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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華服貴人說話似有莫大權威,完全是命令式,語氣之中,好像他的話一絲不容反抗!

  當即有一名勁裝佩刀壯漢,脫下身上黑緞披風,抖手丟向展白。

  也許這勁裝壯漢,成心顯露一手,或是想把展白置於死地,雖是一件柔軟的衣服,丟向展白竟貫足了內家真力,把一件黑緞披風抖得筆直,猶如一根鐵棒一般,劈空破風,直向展白胸前摜來!

  展白微微一笑,伸手兩指一捏一抖,不但破了暗蓄內力,並立刻把黑緞披風披在身上!

  「點力破千鈞」,按說展白以兩指接這勁裝大漢的全力一擊,露的這一手,並不簡單,但華服貴人連看也不看,竟轉身向回走去。

  好像知道展白不敢反抗,必會跟他回去似的。

  展白心中起了一陣強烈的反應。但一看擁簇在華服貴人四周的武林豪客,一個個對他怒目而視,展白自知不是這些人的對手,又見中年貴婦,以無比慈愛的眼光望了自己一眼,竟把衝到嘴邊的倔強言語,硬給咽了回去。

  他心中暗想:「看你們要把我怎樣?且跟你們去了再說!」

  不過,在他舉步跟隨人家去時,內心的自尊,好像受了無限屈辱,暗自責道:「展白!展白!難道你就是這般怯懦嗎?如一個羔羊一樣,伏著任人宰割!」

  可是,敵勢太強了,他自知沒有反抗的力量。他內心性格雖然倔強,但他也明白,此時不能暴虎憑河,盲目犧牲,他還要留著有用之軀,完成自己肩負的重任!

  因此,他強忍下了這一口氣,打算先走一步算一步,不到萬不得已時,決不輕言犧牲!

  於是他跟著這些人走去,但心中愧疚自責,不由得他低下頭去。誰知他一低頭,黑緞披風的左前襟上刺繡著一隻金錢豹,栩栩如生,分外刺眼!

  他對中年貴婦,黑衣少女,凌風公子……以及眼前等人,毫不知其底蘊,心中一直充滿了好奇,但事實的急遽變化,竟使他無暇顧及。如今,看到這黑緞披風上刺繡得非常精緻的金錢豹,很快地使他想到。江湖上名滿天下的一大豪門!

  「豹突山莊!」展白尋思道:「如我猜測不錯的話,這華服貴人,定是豹突山莊莊主,摘星手慕容涵無疑了!」

  展白想至此處,舉目向前望去,他想仔細打量一下,這名滿天下,被武林黑白兩道渲染得神乎其神的「摘星手」慕容涵,到底有何出奇過人之處。

  華服貴人在前走著,他身後雜杳地跟隨著三五十名武林高手,凌風公子、眇目道人、禿頂老者、銀簫奪魂,以及自相殘殺的六名勁裝大漢,此時亦為人代解穴道,包紮了傷口,都跟在華服貴人的身後。

  至於被展白打死的陳清、陳平,也有人去為其掩埋屍首,華服貴人連過問都未過問,好像這死傷人命,在他們眼中看來,竟如家常便飯一般尋常。

  展白在人影交錯之中,只能掩掩映映看到華服貴人的背影,他那一身非絲非綢的華服,在陽光下閃閃發光。展白猛然心中一動,覺得華服貴人所穿的衣服質料,透看有點特別,運足目力望去,辨別貴人華服既不是綾羅,又不是綢緞,但閃閃發光,柔韌華貴無比。跟在身後的三五十人之中,也有不少身御華服的,即連婢女家丁裝束的傭人,身上所穿的也均是貢青匹緞,這種衣料在市面上也算是貴重衣料了,非富貴之家是穿不起的。但與那華服貴人身上穿的華服一比,都不免黯然無光!

  展白猛然想起,這華服貴人身上衣服的質料,不正是跟自己麻布小袋子裏裝的那方非絲非綢的布料,完全相同嗎?

  這一意外發現,使展白心神悚然一震,如被雷殛,幾乎使他把持不住,熱血上衝,很想猛然撲上前去以死相拼!

  但他極力制止著自己,暗中咬牙切齒:「莫非此老賊,就是我的殺父仇人?」

  展白心中思潮如湧,暗暗尋思:「父親臨死前親手交給我這小袋子,袋內裝的一團亂髮,一段絲條,一粒鋼珠,一粒青銅鈕扣,一枚青銅制錢,和那方顯然是自衣襟扯落的絲綢,自己始終不知何意,如今,這方絲綢與這華服貴人所穿衣服質料相同,就算這華服貴人不是殺死自己父親的仇人,最低限度這也是一個有力的線索……」

  展白就這樣神思潮湧,跟著慕容莊主一行人,也不知走了多遠,經過多少重門重戶,最後「摘星手」也未審問他,迷迷糊糊地把展白關進一座石牢之內!

  展白不知「摘星手」究竟怎樣對付自己,初被關進石牢內,心頗不安,但後來想通了,一切抱定逆來順受心理,決定暫時忍耐,並借著與外界隔絕的機會,在石牢內苦練《鎖骨銷魂天佛秘笈》所載的高深武功。

  初時,展白心急練習武功,在無人監視時,白天也打開「天佛卷」研習,但書頁上的魔女像,粉腿酥胸,竟使他不能靜下心來研習其中高奧武功,反而時時想入非非,尤其他領略了慕容紅純美無比的赤裸胴體,畫中傳真,一直引導他聯想慕容紅,肌膚芳澤,更使他心煩意亂,意馬心猿!……

  後來,他猛然驚悟,覺得這樣繼續下去,自己非走火入魔不可。於是,他又按照在黑洞中的方法,閉目摸索起來,好在他已經摸索過很久,以指代目,並不太困難,一邊摸索,一邊研習,全體心神,完全沉浸在《鎖骨銷魂天佛卷》內的武功秘訣上,竟忘記了日夜晨昏,亦忘記了石牢中的孤苦寂寞……

  不談展白在石牢中苦練「天佛卷」秘技奇功,再說領袖北五省武林的「摘星手」慕容涵,把展白關進石牢內,對這名不見經傳的少年,並沒有掛在心上。他只是氣惱以自己管教之嚴,門風防範之謹,素以「清白」二字,誇耀武林,以標榜不同於一般男女混雜,穢聞四播之江湖道。如今,自己親生的女兒,竟在眾目睽睽之下,脫了個精光當眾表演一絲不掛,這要傳出武林,自己的顏面豈不是被掃盡了嗎?

  「摘星手」——北五省武林領袖,素以冷靜、沉著、喜惡不形於色,見稱於武林。大有「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」之概。這一次他卻動了真怒,他與夫人在後宅秘室之中,嚴厲地追問慕容紅,到底為了甚麼,竟不顧羞恥到了如此地步?

  但慕容紅一味地啜泣,對父親的問話一言不答。

  這更勾起了慕容涵的怒火,「啪!」一聲脆響,他一掌把一個名師雕刻的楠木茶几,擊了個粉碎。虎地立起身來,從壁上摘下一柄切金斷玉的短劍,「噹啷」一聲摜在慕容紅腳前地上,厲聲叱道:「你就給我死了吧!免得給我丟臉!」

  說罷,氣沖沖地摔門出去!

  慕容紅毫不猶豫,抬起淚眼,見父親已經出去,立刻拾起地上的短劍,猛向自己頸間刎去!

  中年貴婦——也就是展氏夫人,伸手奪下女兒手中短劍,一把摟住慕容紅流淚道:「紅兒,千萬不要尋死!你父親只是一時氣憤,過些時候他就會好的!」

  「娘!」慕容紅不由哭倒在母親懷裏……

  「摘星手」慕容莊主氣呼呼地出了內宅,走到東跨道去找兒子慕容承業,守門的小僮開門慢了一點,慕容涵一腳踢飛了門扉,守門小僮聽到一聲巨響,門扉已碎,不知出了何事,從門房中探頭外望,「砰」的一聲,小僮的頭顱被莊主劈了個粉碎,立時倒地死去,其餘男女傭人見到如此情形,一個個嚇得體似篩糠,畏縮在牆角門邊,大氣都不敢出一聲!

  恰巧凌風公子又未在房內,這就更激起了「摘星手」的怒火,他找不到出氣的物件,一抬手又把迎門條案上的古玩玉器,打碎了一大堆!

  「唏哩嘩啦!」

  一陣暴響,傳出室外,把畏縮在門外的男女傭人,嚇得個個魂飛魄散!這恐懼是雙重的:不但觸在莊主火頭上,小命就要玩完。公子房內擺設打碎,這些都是公子心愛之物,他們都是公子院中的傭人,凌風公子性情暴躁,冷酷無情,更超過其父,等到老爺子發完脾氣走了,公子回來,他(她)們又是有嘴說不清,甚至連原因都不敢說出,便要受到那無情公子的殘酷責罰。

  因此,凌風公子院中的男女傭人,人人自危,一個個嚇得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……「公子何處去了?」

  慕容莊主旋風般地回到門外,厲聲呼叱。嚇得三魂少了二魂的男女傭人,沒有一個敢上前回答。

  「你們都啞了嗎?為甚麼不回話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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