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劍·花·煙雨江南 | 上頁 下頁


  纖纖的身子開始顫抖,眼淚已流下來,比春雨更冷:「可是,你難道竟然忘了,我已經有了你的孩子?」

  小雷突然跳起來,一掌摑在她臉上,冷笑著:「我怎麼知道那是誰的孩子?我只知道你是丫頭。」他笑得就像是隻野獸。

  她瞪著他,一步步向後退,她忽然發現自己對著的是個陌生人。一個比畜生還下流卑鄙的陌生人。她眼淚忽然乾了,血也乾了,整個人彷彿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軀殼。

  小雷又懶洋洋的躺了下來:「我看你最好還是快走吧!走遠些!我還約會了別的人。」

  纖纖的手緊握,指甲已刺入肉裡,但是她卻全無所覺,只是瞪著他,一個字一個字的說:「我會走的!你放心,以後我永遠不會再見到你!可是我發誓,總有一天你要後悔的。」她突然轉身,飛奔了出去。

  小雷沒有抬頭,也沒有看她,臉上卻有兩行水珠慢慢的流下來,也不知那究竟是春雨?還是眼淚?

  大廳裡仍然燈火輝煌,雨已停了。小雷慢慢的穿過院子,跨過門檻,走入了大廳。倚在最近的一根柱子上,冷冷的看著已酒酣耳熱的賀客。

  終於有人發現了他:「大少爺回來了,大家快敬酒。」

  小雷冷冷的笑了笑:「你們還要喝?是不是一定要喝回本錢才肯走?」

  每個人都怔住,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摑了一耳光。也不知是誰首先站起來,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。

  小雷臉上全無表情,冷冷的道:「雷升,開大門,送客。」

  沒有人再能留得下去了。剛到後面去休息的雷老太爺,聞訊匆匆趕了出來,臉色已發青。

  小雷立刻迎了過去,一把將他父親拉入了屏風後。

  老太爺跺著腳,氣得語聲都已發抖:「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人丟光?」

  小雷搖搖頭:「不是。」

  老太爺更憤怒:「你瘋了?」

  小雷又搖搖頭:「沒有。」

  老太爺一把揪住他兒子的衣服:「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令我見不得人的事?」

  從屏風間看出去,大廳裡的賓客已將散盡。

  又過了很久,小雷才一字字的說道:「因為今天晚上,誰也不能留在這裡,每個人都非走不可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因為他們已來了。」

  雷奇峰臉色突又改變:「你說的是誰?」

  小雷沒有再說什麼,但卻從懷裡取出了一隻手。一隻齊腕被砍下來的手,血已乾枯。

  乾枯了的手背上,刺著一隻蜜蜂。一隻有人面的蜜蜂。

  皮膚已乾枯,所以這人面蜜蜂的臉也扭曲變形,看來更是說不出的詭秘獰惡。

  雷奇峰的臉竟也扭曲變形,整個人彷彿突然失去重心,連站都已站不住。

  小雷扶住了他的父親,他的手還是很穩定。

  他的聲音也同樣穩定:「該來的,遲早總是要來的。」

  雷奇峰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,黯然道:「不錯,既然要來,就不如還是早點來的好。」

  他說的是真心話。因為他已深深體會到,等著人來報復時,那種說不出的恐懼和痛苦。

  「十三年,整整十三年了,這次他們既然敢來,想必已一定很有把握!」

  「所以除了我們姓雷的之外,無論誰都不能留在這裡,江湖中誰都知道,只要是他們到過的地方,一向寸草不留。」

  父親忽然緊緊握住兒子的手:「你也得趕快走,他們要找的是我。」

  小雷卻笑了。那已不再是野獸的笑,那乃是已接近於神的笑。

  笑容中充滿了自信,決心和勇氣,一種不惜犧牲一切的笑,不惜忍受一切屈辱和痛苦的笑。

  做父親的當然很瞭解兒子,所以他手握得更緊。

  「你至少也該為雷家留個後。」

  「雷家已有了後。」

  「在哪裡?」

  「在纖纖那裡。」

  父親驚訝,歡喜,然後又不禁嘆息:「可是她……她的人呢?」

  「我已叫她走了。」

  「她肯走?」

  小雷點了點頭。直到這時,他目中才開始露出痛苦之色。

  就因為他知道她絕不肯走,所以才不惜用最殘忍的手段傷她的心,令她心碎,令她心死。

  他自己的心也同樣碎了。他傷害她,甚至比傷害自己更痛苦。

  雷奇峰看著他兒子的眼睛,已看出他的痛苦和悲傷:「你……你怎麼能就這樣叫她一個人走?」

  「我已經叫陶峰在暗中保護她。」

  陶峰是他的朋友,他甚至可以將生命交付給他的那種朋友。現在他已將生命交付給他!

  他相信,只要他不死,就一定還有和纖纖相見的時候。雷奇峰長長的嘆息一聲,不再說什麼,他也已明瞭他兒子的決心和犧牲。他知道這種決心是絕沒有人能改變的。

  所有的僕人都已被召集在大廳裡,每個人都已分到一筆足夠養家活口的銀子:「你們趕快走,連夜離開這地方,誰也不許再留下來。」

  雷奇峰並沒有說出為什麼要他們走的原因,但無論誰都已經看出,雷家一定發生了很大的變故。雷家待他們並不薄,所以有些比較忠誠的,已決心留下,和雷家共存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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