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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八


  緊接著一片慘嚎,怒喝聲同時響起。

  「哎唷——」

  「噢——」

  「注意了,這娘們倒戈——」

  「歐陽無雙,你好大膽——」

  「滿天花雨」的繡花針消失後,十一個「菊門」中人已剩下七人。

  於是這七人有兩人暴叱衝向歐陽無雙,三個人攻向「快手小呆」,另外兩個人電射般急掠而去,他們的方向正是「展鳳樓」。

  這突來的急變,已不容小呆細想,因為劍、戟、錘、三樣兵器均已臨身。

  「劍雄」、「戟霸」、「錘王」這三個人為結拜兄弟,更是關中一帶有名的黑道巨梟,三人的聯手攻敵已不知挫敗過多少成名的高手、武林大家。因此很多人一聽到他們的名字就已頭痛,更無論與之為敵。

  歐陽無雙的對手為兩名一黑一白的儒衫人士,有一個綽號叫「黑白秀才」,也是異姓兄弟。

  「白秀才」史向,「『黑秀才」古作義,二人在江湖中素以陰狠、狡詐得名,老實說,歐陽無雙一對一的或有希望獲勝,二人聯手那麼她就必敗。

  才一接觸,就已證明,因為「黑白秀才」的兩柄大號鋼扇已把歐陽無雙封得密實,她手中一對短劍除了左支右絀外,連一招攻敵的出劍也沒有。

  至於掠向「展鳳樓」的兩人,實力最弱,人稱「鐵漢銀娃」,為一對兄妹,四十來歲年紀均未嫁娶,統領著黃河河套一帶筏子幫。

  饒是如此,小呆最感擔心的也正是他二人,因為李員外臥傷在床,許佳蓉能否以一敵二他完全不知,尤其看不見的戰場才是最令人擔心的戰場。

  以命搏命,以殺止殺。

  從攻擊一開始,小呆就明白戰況絕不能讓它膠著。

  他必須盡快的解決他面前的敵人,然後才有餘力去幫助歐陽無雙或者李員外他們。

  然而「劍」、「戟」、「錘」這三樣兵器天衣無縫的搭配,水洩不通的攻擊,連心連意的默契,小呆除了被困場中外連一點破敵的辦法也沒有。

  血已流,流的是歐陽無雙的血。

  當「黑秀才」古作義的鋼扇劃過歐陽無雙的腰側,帶起一溜血花的同時,他得意怪笑道:「臭婊子,你竟敢敵前叛幫?嘿嘿——你雖然是頭頭,但一入『菊門』,無論是誰都不能中途變節,規矩是你立的,這惡果你就先嘗——」

  血再流,歐陽無雙背部又被劃破一道尺許長的口子,這是「白秀才」的傑作。

  血光中長髮披散的歐陽無雙凌厲道:「老——老娘就——就算死了,也——也要找個——墊背的——」

  歐陽無雙的負擔,小呆一旁已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他急,他怒,他卻愛莫能助。

  於是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際一閃,他已有了決定。

  突然他不再遊走,不再顧念後背襲來的戟與劍。

  他像瘋狂似的撲進了一擊未中正回錘準備再攻的「錘王」懷中。

  沒有人會用這種不要命的招式,因為這完全是瘋狂的行為。

  就算他能趁著一剎的空隙給予「錘王」致命的一擊,然而他絕躲不過後背追襲而至的劍與戟。

  但是為了盡快結束這邊的戰事,小呆已沒有選擇,他也不得不以險招取勝。

  血像噴出的泉水,從小呆的後肩、臀部,當然也從「錘王」的咽喉,前胸。

  後肩的一劍,臀部的一戟換來了「錘王」一命,小呆幸運的躲過了後面的追擊,更把握住劍戟入肉的剎那運用肌肉團負傷的抽搐,鎖住了這二種兵器。

  回身、扭腰,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裡,小呆的掌刀再劃過身側切入了「戟霸」的小腹中。

  當「劍雄」用力抽出了刺入小呆後肩的長劍,他已驀然發現「錘王」喉中噴出的血雨,以及「戟霸」瘰癧蠕動的腸子。

  這一切只在須臾中完成。

  須臾就是永恆。

  死亡也是永恆。

  「快手小呆」的手更是永恆——

  「劍雄」在一愕的當兒,他口中淒厲的一聲「二弟、三弟——」餘音在繞,小呆的掌刀又像閃電般暴斬而來。

  驚慌的舉劍想架,「劍雄」這才明白「快手小呆」的手有多快,也才知道「掌刀出手,無命不回」的真意。

  因為劍才舉到一半的同時,「劍雄」已感到胸腹間被人撕裂的痛楚,由頭頂直傳到腳心。

  於是「二弟,三弟——」的淒厲吼聲倏然而斷。

  「劍雄」已永遠的再也喊不出來。

  小呆永遠都對自己的手充滿了信心,他知道無論在多麼險惡的狀況下,只要手不斷,還能動,他就有把握維持著「掌刀出手,無命不回」的「信譽」。

  然而對他自己的腳,他卻沒有那麼大的信心。

  因為當他想要飛身過去搶救「黑白秀才」兩柄鋼扇暴襲下的歐陽無雙時,他已一個踉蹌差些跛倒。

  當然他踉蹌差些踣倒的原因是後臀入肉達骨的戟傷。

  這是一個嚴重而要命的失誤。

  他只差一步,這一步的距離無異正是生與死的界限。

  歐陽無雙也走到別無選擇的地步。

  她望著兩柄鋼扇一上一下的橫切而至,已知道絕無法躲過這凌厲的合擊之力。

  於是在一瞬間她也做了痛苦的選擇,她已放棄了一邊的防守,趁著短劍架住由上而下的鋼扇同時,她的另一把短劍已刺入「黑秀才」的腹中。

  隨著碎裂的骨骼聲,歐陽無雙髖骨盡碎已一跤跌坐在地,她閉上了眼,想努力平復那巨大的痛楚,同時也在等著「白秀才」史向要命的二次襲擊。

  冰冷的鋼扇剛進入歐陽無雙的頸項,剛要切入喉管,已再也切不進一分。

  因為執扇的手已斷,因為小呆的手已至。

  慘嚎一聲「白秀才」獨臂揮舞,灑著血雨,身軀像箭一般越牆而去,他不得不逃,因為他知道他絕不是「快手小呆」的對手,那怕小呆亦身受重創。

  向晚的深秋,夕陽像鮮血一般深紅。

  小呆懷中的歐陽無雙臉色卻出奇的慘白。

  「我——我已擺脫了那——那只看不見的手——」她氣若游絲的在小呆耳邊說。

  「是——是的。」小呆痛苦得哽聲道。

  「你——你知道嗎?到現——現在我才發覺我——我愛的人,——一直是你——」她的聲音更見微弱。

  「你——你——你好傻——」小呆顫抖的說。

  淒然一笑,歐陽無雙說:「我——我知道你——你也一直愛著我——然——然而造化弄——弄人,偏偏——我們都——都認識李——員外那個——那個『癩子』——替我轉告他——他——他真是個『大掃把』,可是——卻也是個可——可愛的朋——朋友」

  小呆的心在滴血,只能輕輕點頭。

  「人——人不能一步錯,——一步錯了步步皆——皆錯,那——那個女人叫——叫綺紅是不?我——我也會轉——轉告她你——你真是個——值——值得她愛的人,小——小呆,有她——與我為伴,我——我好難過,我——我也會告訴她——你對她的懷念——」

  小呆沙啞的說:「我——我知道。」

  「我——還有一個你——你不知道的秘——秘密,那就是我——我不是『菊花』,真正的『菊花』另——另有其人——」

  「我知道,燕荻已瘋了,『菊門』也將隨著他的發瘋而散了才對。」

  「不——你錯了,真正的『菊花』不——不是他,是——是一個誰也不——不知道的人——我——我和他都——都是那——那個人的愧儡,我——我們——一直都受到他——

  他的藥物控制,他——他叫秦——秦少非,他也一直假裝是——是我們的手下,他——他的武——武功不高,可是輕——輕功很好——」

  這真是一個出人意料的事情。

  小呆已然豎起了耳朵附在歐陽無雙的嘴邊。

  「『菊門』裡的人每——每一個都——都受到他——他的藥物控——控制,所——所以對我——我的異心,他——他們才會置——置我於死——死地,你——一定要找——找到這——這個人,要——要不然『菊門』永遠都——都會存在——」

  「他——他有什麼特徵?!」小呆發現歐陽無雙已將斷氣,不覺大聲的在她耳邊吼道。

  勉強的睜開眼,歐陽無雙道:「不——不知道——」

  「不知道?」

  小呆一聽這話不禁傻住。

  「小——小呆,我——我最後有一個——一個要——要求,我——我那幾——個瞎——瞎女子——女婢,她——她們都有——一段悲慘的——過去,你——你一定要——答——答應我放——放了她——她們——」

  對一個將死的人小呆怎能忍心拒絕她最後的要求?

  所以他肯定的說:「我答應你,你——你放心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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