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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「搞什麼鬼?!我看李員外八成怕死不敢赴約了——」「對,對,我想也一定是這樣子,好像員外都是怕死的,一定是想要做一個真正的員外——」

  「媽的,看樣子大伙全上了當,在這淒風苦雨中白白候了好幾個時辰——呸!李員外這個縮頭烏龜——」

  「我操,這下我可慘了,我可是押了五百兩銀子在這李員外的身上,他——他這個王八蛋不赴約,我豈不白白丟了銀子——」

  「什麼玩意,這李員外以後到底還要不要混——」

  可憐的李員外,這些話全像一根根針一樣,全都紮在了他的心上,空自氣得冒煙,卻連一點轍也沒有。

  最嘔人的恐怕還是女人的話聲——「李員外真是害死人,人家大老遠的跑來,巴望著能見見他那微笑,誰知道他竟那麼窩囊——」

  「是呀,我還不是一樣——以後就算拿轎子抬我,我也不會再去看他了——」

  「甭提了,我還不是以為他如許多人口中所說,是如何,如何的英雄,又如何如何的灑脫,誰又知道他會那麼狗熊,連面都不敢露,以後就算天下的男人死光,我也不會去看他一眼——」

  一個男人被人看低已夠難堪——如果被一群女人看低,那就不僅是難堪了——何況還被人貶得如此一文不值,倒不如早早拿根繩子打個結,把脖子往裡套算了。

  因為與其活受辱挨罵,卻不如死了倒還能落個耳根清靜。

  想必是牛郎織女的淚水已乾。

  本來濛濛的細雨已不再滴落。

  鼓躁的女人聲,也逐漸的稀疏。

  誰吃飽了沒事撐著,因為再等下去的結果天可就亮了。所以人群散了,大家也都知道折騰了一個晚上,除了淋了一身濕外,說不定還得個著涼傷風什麼的。

  當然每個先行離開的人,都會惡狠狠地咒罵上幾句臭李員外,死李員外,甚至怕死的李員外和不要臉的李員外。

  李員外從小到大,從現在到死,恐怕這一輩子挨的罵,也沒今天晚上多。

  一個人不偷、不搶、不殺人、不放火,能被這麼多人罵,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  天已微亮,望江樓畔沙洲上的風燈,只剩下一盞兀自發出微弱的燈光,其他的早已油盡熄了許久。

  有些人還沒走,只因為他們還不死心。

  或許在他們認為這場約鬥,絕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,無打鬥的就此結束,所以他們留了下來。

  何況「快手小呆」仍然還保持著同一姿勢的佇立在那兒。

  也就在連小呆也忍不住的時刻裡——錦江上游順著水勢,一艘遮蓬小舟緩緩地駛近了這片沙洲。

  小呆的眼裡一亮,心裡卻大大的抽搐一下。

  他之所以沒有走,是因為他知道李員外一定會來,畢竟這世上只有他是最瞭解他的。

  然而他卻真的不希望他來,因為他一來,一場無可避免的決鬥勢必會發生。

  這種矛盾的心理,應該是無人能體會的出來。

  近了。

  那艘遮蓬小舟之上同時出現了四個人——四名丐幫裝束的人,前後腳落在了「快手小呆」的面前。

  該來的總是要來。

  小呆輕輕歎了一聲,他也早就知道,就算李員外不能赴約,丐幫也絕不會不聞不問這一件事。

 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丐幫來的人會是這四個人。

  因為這四個人「快手小呆」雖然全沒見過,但是沒吃過豬肉。卻也見過豬走路。

  何況凡是在江湖道上跑過兩天的人,一見這四個人,就是用「肚臍眼」去想,也想得出來這四個人是誰?並且也都會不寒而慄,心裡發毛。

  兩名身上沒有繩結的老者,一缺耳,一殘目,正是丐幫五代長老,碩果僅存的「殘缺二丐」。

  另兩名面目酷似兄弟的中年乞丐,身上的繩結竟有六個,而且尚為紅色。卻是丐幫執掌刑堂的兄弟檔,「丐門伯仲」姚伯南、姚仲北二人。

  不談「殘缺二丐」,光是「丐門伯仲」二人,已夠令人頭大。

  因為他二人是出了名的難纏難鬥,除非有一方死了,或者不能動了才會停手的。

  當然他兄弟二人能夠活到今天,和人交手的次數絕不下三、四百次。

  所以小呆呆了,頭也大了,而且一下子頭變得有四個大。

  畢竟這四個人,無論是誰的名聲都絕不在他之下。

  那麼他豈有不呆,頭豈有不大之理?慘笑了一聲,小呆知道自己現在的臉絕不比一隻苦瓜好看到哪裡去。

  招呼總是要打,禮數不得不顧。

  小呆開了口,聲音當然是苦澀不堪。

  「晚輩『快手小呆』見過仇前輩、華前輩,以及二位姚堂主。」

  「不敢當,小兄弟累你久等了。」

  「無耳丐」仇忌日現寒芒的說。

  俗話說打了小的,招來老的。

  小呆可沒想到這小的非但沒打著,這老的卻來的那麼快,而且還一下子來了四個,也都夠老。

  「晚輩不敢妄言,請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,我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待。」小呆知道丐幫護短,也就直接了當的說。

  呵呵一笑,「無耳丐」仇忌說:「好,好,『快手小呆』真是快人快語,老夫頗為欣賞你的爽快,真是名不虛傳,名不虛傳─。」

  如果不是對立的情形下,小呆還真願意親近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。

  笑了一會,「無耳丐」又接著說:「能告訴我們,你這位小兄弟為什麼要挑戰李員外嗎?」

  小呆就算真是個呆子,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實話,他囁嚅的回道:「這個——這個恕晚輩不能說——」

  「為什麼?」「無耳丐」斂住笑問「只——只因為一些私事,請恕晚輩有不能說的原因。」「私事!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很好,既是私事,老夫自認還有資格能代他接下,你原先的打算是什麼?我們四個人都可以替他出面。」

  暗道一聲苦也,小呆心想這話兒可不是來了。沒答對方所問,小呆卻說:「前輩,可否告之李員外如今安在?」

  咬文嚼字的事對小呆來說,那份痛苦勁就和要他不洗澡一樣的難受。

  但是面對這麼一位輩份、年齡俱高的老人,他也奇怪怎麼自己好像突然變得很有學問一樣,說出來的話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了幾分「書香味」。

  「他有事,不克前來,小兄弟,我丐幫最是明理,你所希望的事情,不知是否可由別人代替?」

  他媽的,這事如果能夠代替,我小呆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你丐幫擺弄——小呆心裡這麼想,當然可不敢罵出來。

  他會這麼想,也是因為對方語氣中已明顯的告訴了自己,那就是說對方想要攔下這場約鬥。

  明理?明理個屁,你們四個老小子,光是歲數加起來已足夠我數破了嘴皮子——

  小呆不覺又在心裡罵了起來。

  隔了一會,把心裡的話全罵完了,小呆才擺上了一付悵然的樣子說:「前輩,李員外既然不能赴約,我想此事不妨作罷如何?」

  「作罷!?小朋友,這樣一來豈不人人都會笑我丐幫全是善欺之輩?——嗯,不好,不好,這麼做的確不好——」

  殘目丐憋了老半天突然插嘴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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