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菊花的刺 | 上頁 下頁
二四


  越是功力相差無幾的搏殺,成與敗,生與死,也就越往往決定在一剎那間。

  哪怕是一絲微小的疏忽,或者間不容髮的猶疑,都會造成損傷殘命。

  所以那長短雙劍舞得更密、更急、更快,每一招全都朝著蒙面女身上要害招呼。

  而那十隻纖長手指,也如十把利刃般上下翻飛,左右繚繞,每一式也全是許佳蓉必救之處。

  打鬥的人固然步步為營,全力出擊。

  看的人何嘗不也是驚心動魄的屏息觀戰。

  時間無情,劍更無情。

  夕陽已染紅了天際,更染紅了兩對原本晶瑩的雙眸。

  突然——決鬥中的兩條美好身影齊然分開。

  隔著一丈遠的距離,蒙面女和許佳蓉屏息對峙。

  兩個人的眼睛瞬也不瞬一下的緊視著對方。

  許佳蓉長劍斜伸,短劍上舉。

  蒙面女白皙的雙手,映著殘陽,幻想起一種奇異的血紅,交叉疊於胸前。

  勝負即將分曉。

  時間也好像停頓在這一刻。兩個人的髮際鬢角,汗珠成顆成顆的滴落。

  空氣中彷彿已可嗅到血腥味。

  暴風雨來前,總有一刻是寧靜的。

  目前兩個人的靜峙,也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。

  緊張的氣氛,濃重的殺氣,連週遭的樹林山石也已感染,讓人看來更覺得翳沉沉。

  這時候,哪怕是最細微的咳嗽聲,也能使得人心一震,更不要說一陣突如其來的拍手聲了。

  跳下了石頭,李員外看著自己的雙手,再抬頭看看旁邊的儒衫人。

  緊張令人窒息的氣氛消散了,隨著那一陣拍手聲。

  場中的兩個人同時就如洩了氣的皮球,萎縮下來,不再有劍拔弩張的對峙。

  不知是感激,還是埋怨,兩雙美眸同時射向李員外,只因為她二人全都知道,沒有那一陣掌聲阻遏住兩人即將發動的攻勢,那蓄勢已久,石破天驚的一擊,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的下場,而那時刻又是誰也不能先行示弱的局面。

  雙手亂搖,李員外一張圓臉快急成了肩的,口裡卻只會說著「不」「個」,一面用手指著儒衫人。

  也難怪人家會以為那陣掌聲是李員外發出的。

  一個被人稱做「屁王」的人,在許多人的場合裡,明明那個屁不是你放的,可是大家聞到了那突如其來的異味,先想到的,絕對第一個是你。

  經李員外手忙腳亂的表示清白後,兩個女人這才發現到儒衫人笑嘻嘻的站在一邊,意思不難明白,剛剛拍掌的是自己,而不是李員外。

  不但黑衣女和許佳蓉愕住,李員外也不明白怎麼那人會拍起手來,尤其是在那最要命的一刻。

  搶先說話的人永遠是李員外。

  「喂!你也想客串嗎?」

  再次的笑了,儒衫人道:「不,我是來勸架的。」

  「你知道我話中的意思?」

  「當然,要不我怎會告訴你,我是來勸架的。」

  「你認識我?」

  「李員外,江湖人卻尊稱你為,丐幫名譽總監察是不?」

  好像看出了什麼,李員外有些疑惑道:「在我的感覺裡,好像在哪見過你,我認識你嗎?」

  「我們見過,在你的豆腐攤邊。」

  「我是說在那之前。」

  看了看一眼在旁的黑衣女,儒衫人道:「好像沒有。」

  「那就奇怪了,為什麼我總覺得我對你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。」

  「也許我的臉型比較大眾化吧!」

  「不,絕不是這個原因,你是否很喜歡勸架?」

  「是的,我有這個毛病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不為什麼,我只是不喜歡看到別人打架罷了。」

  「你可知道,有時候勸架會勸出毛病來!」

  「我這倒還從來沒碰上過。」

  「現在你已碰到了。」

  話沒說完,李員外四拳五腿已如旋風似的攻了出去,力道之猛,勢子之急就像一隻凶殘的獅子。而最陰刁的便是他那不打招呼的出手,還真令人無法防備。

  李員外真正寒心了,他真不知道以往自己的江湖道是怎麼闖過來的。

  因為他根本沒想到對方早已防備著,四拳五腿不但全部落空,而且自己正準備拽出背後的打狗棒時,那支棒子卻已到了人家的手中。

  「找這個是不?」遞回了打狗棒,儒衫人笑道。

  再是皮厚,李員外也有點不好意思的接回打狗棒,嘴裡卻訕訕笑道:「對不住,對不住,我只想試探一下你的身手,嗯!不錯,不錯,確是名家手法,高明,高明,佩服,佩服,佩服之至!」

  李員外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,他發現到自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,畢竟今天所碰到的人,不管男女,自己卻連一個也打不贏,這簡直是不可思議,和不可能的事。

  一個人要掩飾他的身份,面貌可輕易容術,聲音也可吃變嗓音的藥。

  但是他的武功路數卻很難掩飾,尤其在突然受到攻擊時,往往不自覺的就會洩露出來。

  李員外攻擊儒衫人的用意也在此。

  他實在不相信他不認識對面的人。

  所以他試了,用他認為最可靠的方法。

  可是他失敗了,因為對方早已防備,而且他根本看不出人家的身法,不但失敗了,而且敗得很慘。

  外人或許沒看到,他自己卻知道就在儒衫人回身側轉的那一剎那,自己的屁股上已輕輕的挨了人家一腳,雖然輕的就像一個熟朋友開玩笑似的摸了自己一把。

  可是在他的感覺裡就好像挨了一刀,重重的一刀。

  他也知道他說出來的話實在狗屁不通,但是他除了這麼說外,他又能說什麼呢?

  尤其可惡的是對方那一種瞭解和帶著三分揶揄的笑容,那本該是自己所擅長的啊!

  兩個女人實在感到莫名其妙,她們也想不透李員外為什麼會突然向那儒衫人攻擊。

  「你們是否仍要繼續打下去?」這話是儒衫人對著黑衣女和許佳蓉說的。

  氣勢一洩是很難再收回的,兩個女人互望一眼都沒說話,也沒表示。

  李員外卻又開口了。

  「你到底是誰?你總不至於也叫『過路客』吧?」

  笑了笑儒衫人的回答卻是「行路人」。

  從來沒有一天像今天這般窩囊,李員外正想再問。

  遠處一蓬火花在天際綻開,就像一朵燦爛的黃菊花,那般艷麗。

  兩個女人誰也沒說話,突然都走了,而且走的飛快,眨眼一東一西的消失在黑夜裡。

  儒衫人稍稍猶豫了一下,隨即也身形如飛,朝著東方逝去,那正是平陽縣的方向。

  留下了只有李員外一人正迷糊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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