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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六


  屠嬌嬌他們並沒有點住她的啞穴,因為他們並不怕她說話,假如她說了不該說的話,他們隨時都可以阻止她的。

  但是現在,有這鬼童子在她面前,他們只好讓她說下去,因為誰都不願被人夾著脖子拎起來的。

  這鬼童子就算沒有別的功夫,就只這一樣功夫,已經夠要命的了,因為他們方才看到他拎起白夫人的時候,那麼樣一伸手,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躲得開,他伸手的時候就像他的手本來就長在白夫人的脖子上似的。幸好鐵心蘭只說了三個字,就說不下去了。

  鬼童子卻笑道:「我知道你有很多話要問我,但現在不要著急,用不著多久,你什麼事都會明白的。」

  慕容家的姐妹已開始在悄悄交換眼色,似乎正在商量該如何來招待這怪人,慕容家的人從來不願對客人失禮。

  但她們還沒有說話,鬼童子已笑著道:「你們用不著招待我喝酒,我向來不喝酒的,因為我個子太小,要喝酒一定喝不過別人,所以就索性不喝了。」

  陳鳳超陪著笑道:「既是如此,卻不知前輩!……」

  鬼童子道:「你是不是要問我喜歡什麼?好,我告訴你,我只喜歡看女人脫光了翻觔斗,你們若想招待我,就翻幾個觔斗給我看好了。」

  慕容姐妹臉上都變了顏色,秦劍,梅仲良,左春生,已振衣而起,屠嬌嬌眼睛卻發了光,只望他們快打起來。誰知就在這時,江上忽然飄來一陣樂聲,在這清涼的晚風中,聽來是那麼悠揚,那麼動人,而且還充滿了喜悅之意。無論任何人聽到這種樂聲,都不會再打起來的。

  ***

  樂聲乍起,四下的各種聲音立刻都安靜了下去,似乎每個有耳朵的人全都被樂聲沉醉了。就連「血手」杜殺的目光都漸漸變得溫柔起來,樂聲竟能使每個人都想起了自己一生中最歡樂的時光,最喜悅的事。樂聲中,少年夫妻們已情不自禁,依偎到一齊,他們的目光相對,更充滿了溫柔與幸福。

  花無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向鐵心蘭望了過去。鐵心蘭也正在瞧著他。他們心裡都已想起他們在一起所經歷過的那段時光。在那些日子裡,他們雖然有時驚惶,有時恐懼,有時痛苦,有時悲哀,但現在,他們所想起的卻只有那些甜蜜的回憶。

  鬼童子看著他們,微笑著喃喃道:「你們現在總該相信,我請來的這班吹鼓手,非但是天下第一,而且空前絕後,連唐明皇都沒有這種耳福聽到的。」

  樂聲越來越近,只見一艘扁舟,浮雲般自江上飄了過來。舟上燈光輝煌,高挑著十餘盞明燈,燈光映在江上,江水裡也多了十餘盞明燈,看來又像是一座七寶光幢,乘雲而下。

  舟上坐著七八個人,有的在吹簫,有的在撫琴,有的在彈琵琶,有的在奏竽,其中居然還有一個在擊鼓。那低沉的鼓聲,雖然單調而無變化,但每一聲都彷彿擊在人們的心上。令人神魂俱醉。

  燈光下,可以看出這些人雖然有男有女,但每一個頭髮都已白了,有的甚至已彎腰駝背,像是已老掉了牙。但等到他們上了船之後,大家才發現他們實在比遠看還要老十倍,沒有看到他們的人,永遠無法想像一個人怎會活得到這麼老的,甚至就連看到他們的人也無法想像——這麼多老頭子,老太婆居然坐在一條很小的船上奏樂,這簡直就是件令人無法想像的事。

  更令人無法想像的是,這種充滿了青春光輝,生命喜悅的樂聲,竟是這些已老得一塌糊塗的人奏出來的。這種事若非親眼瞧見,誰也無法相信。但現在每個人都親眼瞧見了,只不過誰也沒有看清他們是怎麼樣上船的,這小船來的實在太快。

  等到慕容姐妹想迎出去的時候,這些老人忽然已在船頭上了,甚至連樂聲都沒有停頓過片刻。只見擊鼓的老人頭髮已白得像雲,皮膚卻黑如焦炭,身上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,他用兩條腿夾著一面很大的鼓,這面鼓像是比他的人還要老,看起來重得很,但是他用兩條腿一夾,連人帶鼓就都輕飄飄掠上了船,看來又彷彿是紙紮的,只要一陣小風就能將他吹走。

  陳鳳超搶先迎了上去,躬身道:「前輩們世外高人,不想今日竟……」

  他話還沒有說出,擊鼓的老人忽然一瞪眼睛,道:「你是不是姓曹?」

  陳鳳超怔了怔,道:「晚輩陳鳳超。」

  他「陳」字剛說出口來,那擊鼓的老人忽然怒吼道:「姓陳的也不是好東西。」吼聲中,他枯瘦的身子暴長而起。

  鬼童子皺了皺眉,一把拉住了他,道:「你就算恨姓曹的,姓陳的人又有什麼關係?」

  擊鼓老人怒道:「誰說沒有關係,若不是陳宮放了曹操,我祖宗怎會死在曹操手裡?」他這麼樣一鬧,樂聲就停止了下來,大家也不知道他胡說八道在說些什麼,只有慕容珊珊忽然笑道:「如此說來,前輩莫非南海烈士彌衡的後人麼?」

  擊鼓老人道:「不錯,自蜀漢三國以來,傳到我老人家已是第十八代了,所以我老人家就叫彌十八。」

  陳鳳超這才弄明白了,原來這老人竟是彌衡的子孫。彌衡以「漁陽三撾」擊鼓罵曹,被曹操借刀殺人將他害死,現在這彌十八卻要將這筆賬算到陳鳳超的頭上,陳鳳超實在有點哭笑不得。

  只聽慕容珊珊正色道:「既是如此,前輩就不該忘了,陳宮到後來也是死在那奸賊曹阿瞞手裡的,所以前輩和姓陳的本該敵愾同仇才是,若是自相殘殺,豈非讓姓曹的笑話?」

  彌十八怔了半晌,點頭道:「不錯,不是你提醒,我老人家倒忘了,你這女娃兒有意思。」

  突聽一人道:「這裡可有姓鍾的麼?」

  這人高瘦頎長,懷抱著一具瑤琴,白開心只當他和姓鍾的人有什麼過不去,立刻指著李大嘴道:「這人就姓鍾。」他以為李大嘴這次一定要倒霉了,因為慕容家的姑娘絕不會幫李大嘴說話的。誰知道這撫琴老人卻向李大嘴一揖到地,道:「老朽俞子牙,昔日令祖子期先生,乃先祖平生唯一知音,高山流水傳為千古佳話,今日你我相見,如蒙閣下不棄,但請閣下容老朽撫琴一曲。」

  李大嘴少年時本有才子之譽,否則鐵無雙也就不會將女兒嫁給他了,伯牙先生和鍾子期的故事他自然是知道的,所以白開心說他姓鍾,他一點也沒有反對,此刻也立刻長揖道:「前輩如有雅興,在下洗耳恭聽。」

  只見俞子牙端端正正坐了下來,手撥琴弦,錚琮一聲響,已令人覺得風生兩腋,如臨仙境。

  李大嘴裝模作樣的閉起眼睛聽了許久,朗聲道:「巍巍然如泰山!快哉,妙哉。」

  俞子牙琴音一變,變得更柔和悠揚。

  李大嘴撫掌道:「洋洋然如江河,妙哉,快哉。」

  俞子牙手劃琴弦,戛然而止,長嘆道:「不想千古以下,鍾氏仍有知音,老朽此曲,從此不為他人奏矣。」

  屠嬌嬌早已看出這些老人都是身懷絕技的高手,但她卻未想到他們竟如此迂腐,如此容易受騙。

  她忍不住暗笑忖道:「一個人越老越糊塗,這話看來倒沒有說錯。這些人實在是老糊塗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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