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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一


  只見窗子是開著的,窗裏窗外,地上倒著三個人的屍身。一條陌生的大漢,正在為床上的一位姑娘推拿運氣。

  江玉郎眼睛裏閃動著奇異的光,嘴角帶著殘酷的笑,正盯著那大漢的的背,緩緩抬起了手!

  鐵萍姑衝到窗子前,也未弄清這裏究竟是怎麼回事,便脫口道:「江玉郎,你……」

  「江玉郎」這三個字一出口,燕南天已霍然轉過來,面上已變了顏色——但他已遲了!

  江玉郎的手掌,已重重擊在他後心上!

  燕南天狂吼一聲,一口鮮血噴出!灑滿了慕容九纖細的身子,江玉郎也被這一聲狂吼驚得踉蹌後退,退到了牆角。

  只見燕南天鬚髮皆張,目眥盡裂,嘶聲喝道:「鼠輩,我救了你性命,你竟敢暗算於我!」

  江玉郎駭得腿都軟了,身子貼著牆角往下滑,「噗」地跌在地上,竟連爬都沒有力氣爬起來。

  燕南天緊握著雙拳,一步步走過去,喝道:「你究竟是什麼人?為何要暗算我?說!」

  江玉郎那裏還敢抬頭望他,卻偷偷去瞧窗外的鐵萍姑,眼睛裡再也沒有奪人的神采,有的只是乞憐之意。

  鐵萍姑瞧見江玉郎竟以如此毒辣的殺手暗算別人,又驚,又怒,但她瞧見這雙乞憐的目光,心卻又軟了。

  她也不知怎地,迷迷糊糊就掠了進去,迷迷糊糊的擊出了一掌——又是一聲狂吼,燕南天終於倒了下去!

  江玉郎大喜躍起,笑喝道:「你要知道我是誰麼?好!我告訴你,我就是江南大俠的少爺江玉郎!什麼武當弟子,在我眼中簡直不值一個屁!」

  燕南天一驚,一怔,終於緩緩闔起眼簾,縱聲狂笑道:「好!好!某家縱橫天下,想不到今日竟死在你這賤奴的鼠子手上!」

  江玉郎獰笑道:「你既出言不遜,少爺我就要令你在死前還要多受些罪了!」

  鐵萍姑一直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手,此刻突然用這隻手拉住了江玉郎,道:「他現在已經快死了,你何必再下毒手。」

  江玉郎笑著去摸她的臉,道:「好,你叫我饒了他,我就饒了他……」

  鐵萍姑推開了他的手,道:「花無缺就要來了。」

  江玉郎臉上笑容立刻全都不見,失聲道:「你已瞧見了他?」

  鐵萍姑咬了咬嘴唇,道:「還有江小魚!」

  江玉郎再不說話,拉起鐵萍姑就走,走出門,又回來,從床上扛起慕容九——只要是對他有利的東西,他永遠都不會放棄的。

  他們居然很容易地就走出了這小鎮,然後,江玉郎忽然問道:「你說你見到了花無缺,你怎會認得他?」

  鐵萍姑目光凝注著遠方,默然許久,終於一字字緩緩道:「只因我也是移花宮門下……」

  ***

  小魚兒和花無缺在路上慢慢走著,夜色很濃,很靜,他們甚至可以聽到大地沉默的呼吸。突然,遠處傳來了一聲狂吼!

  小魚兒和花無缺驟然停下腳步。兩人都沒有說一個字,就向吼聲傳來處撲了回去。

  只見那家客棧門口,有個人伏在門楣上嘔吐——這正是客棧的主人,他眼睛瞧著,耳朵聽著一連串殘酷的,冷血的謀殺在他店裡發生,但卻完全沒有法子,只有嘔吐,似乎想吐出心裡的難受與羞侮。

  小魚兒和花無缺還是沒有說話,只交換了個眼色,便齊地撲入那客棧中。在那間有燈的屋子裡看到倒臥在血泊中的燕南天!

  這就像一座山突然倒塌在他們面前,這就像大地突然在他們眼前裂開。他們立刻像石頭般怔住!

  燕南天掙扎著,睜開了眼睛。他逐漸僵硬的臉上,綻開一絲苦澀的笑,道:「你……你們來了……很好……很好……」

  花無缺終於撲過去,跪下,嘶聲道:「晚輩來遲了一步!」

  燕南天悽然笑道:「我死前能見到你們,死也無憾了!」

  小魚兒早已自血泊中抱起了他,大聲道:「你不會死的,沒有人能殺得死你!」

  花無缺竟大叫起來,道:「是誰下的毒手?是誰?」

  燕南天道:「江玉郎!」

  花無缺長長吸了口氣,一字字道:「我一定要殺了他,為你復仇!」

  燕南天又笑了笑,轉向小魚兒。

  小魚兒也始終在凝注著他,此刻忽然大聲道:「用不著他去殺江玉郎,江玉郎是我的,無論前輩你是什麼人,我都會不顧一切,為前輩復仇的!」

  花無缺又怔住了,失聲道:「無論前輩是什麼人?……前輩不是燕大俠是誰?」

  「燕南天」卻已大笑起來。他笑得雖然很痛苦,額上已笑出了黃豆般大的汗珠,但他仍笑個不停,他瞧著小魚兒笑道:「我自以為能瞞過了所有的人,誰知終於還是沒有瞞過你。」

  花無缺又叫了起來,道:「前輩難道竟不是燕南天燕大俠?」

  「燕南天」道:「燕南天只是我平生第一好友……」

  花無缺失聲道:「那麼前輩你……?」

  「燕南天」道:「我姓路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路仲遠?前輩莫非是『南天大俠』路仲遠!」

  路仲遠微笑道:「你聽過我的名字?」

  小魚兒嘆道:「弟子五歲時便聽過前輩的俠名了,那『血手』杜殺,雖然幾乎死在前輩手中,但對前輩卻始終佩服得很。」

  花無缺道:「但……但路大俠為何要冒燕大俠之名呢?」

  路仲遠道:「只……只因燕……」

  他呼吸已更急促,氣力已更微弱,此刻連說話都顯得痛苦得很。

  小魚兒道:「此事我已猜出一二,不如由我替路大俠來說吧,若是我說的不錯,前輩就點點頭,若是我說錯了,前輩不妨再自己說。」

  路仲遠目中露出讚許之色,微笑點頭道:「好!」

  小魚兒想了想道:「燕大俠自『惡人谷』逃出後,神智雖已漸漸清醒,但武功一時還不能完全恢復,是麼?」

  路仲遠點點頭。

  小魚兒道:「他出谷之後,便找到了路大俠,是麼?」

  路仲遠道:「不錯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在一路上,他已發現江湖中有大亂將生,只恨自己無力阻止,於是他便想求路大俠助他一臂之力,是麼?」

  路仲遠道:「是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他又生怕自己武功失傳,是以一見路大俠,便將武功秘訣相贈。」

  路仲遠不等他說完,已搖頭掙扎著道:「我十多年之前,曾受挫於魏無牙之手,那時我才發覺自己武功之不足,是以洗手歸隱……」他面上又露出痛苦之色。

  小魚兒立刻接下去道:「是以這次燕大俠求前輩重出,前輩便生怕自己武功仍有不足,便要燕大俠將自己的武功秘訣相授,是麼?」

  路仲遠含笑點了點頭。

  小魚兒道:「路大俠就為了這緣故,又不願掠人之美,所以此番重出江湖,便借了燕大俠的名號。」

  他笑著接道:「以路大俠的身份地位,自然不願用燕南天的武功,來增加『南天大俠』的聲名,不知弟子猜得可對麼?」

  路仲遠含笑道:「除此之外,還有一點。」

  小魚兒又想了想,道:「莫非是燕大俠算定自己一離開『惡人谷』後,『惡人谷』的惡人便要傾巢而出,他更怕這些人在江湖中為非作歹,知道這些人唯有『燕南天』三個字才能震懾得住,所以便求前輩暫時冒充一番。」

  路仲遠用盡一切力量,忍著痛苦問道:「你果然是個聰明人,但……但我……我自信不但已學會了燕南天的武功,而且還請萬春流將我的面容改變了許多,對於燕南天的音容笑貌,我自信也學得不差,我實在不懂怎麼會被你瞧破了?」

  「前輩一見著我時,本該立刻提起萬春流的,但前輩卻似完全忘記了這個人,是以那時我已開始懷疑了。而且前輩的神情,卻仍和十餘年前傳說中的燕大俠完全一樣,這不但已超出人情之常,而且簡直是不可能的事。」他悽然接道:「因為我深知燕大俠在那十幾年裡所忍受的痛苦,在經過那種痛苦後,沒有人還能保持不變的!」

  路仲遠也不禁悽然道:「不錯,燕南天的……的確已改變了許多。」他語聲微弱得幾乎連小魚兒都聽不清了。

  他心裡還有句話未曾說出——他若是真的燕南天,又怎認不出今日的江別鶴就是昔年的江琴!

  但他既然答應了江別鶴,就只有保守這秘密。

  小魚兒長長嘆了口氣,道:「現在我只求前輩告訴我,燕大俠,燕伯父,現在究竟是在那裡?」路仲遠沒有回答,他已再次閉起眼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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