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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江玉郎果然已瞧出其中有詭,身形動處,直撲過來,輕風般拍出七掌,如落花繽紛,滿天飛舞。

  海四爹等人瞧見變幻如此奇妙,出手如此輕靈的掌法,都不禁為之失色,海紅珠更是為她的「小呆」擔心。

  小魚兒卻陰森笑道:「你還想殺我?你已殺死過我一次,再也殺不死我了!」

  他身子飄飄站在那裡,像是根本沒有閃避,但江玉郎七掌拍過,他還是好生生的站在那裡,這輕靈迅急的七掌竟似沒有沾著他一片衣袂。

  別的人瞧得目定口呆,江玉郎更是心驚膽戰,狂吼一聲,又是七掌拍出,掌勢更急,更狠!但小魚兒還是動也未動,這七掌還是沾不到他的邊。

  小魚兒齜牙笑道:「你再也殺不死我了,此刻你難道還不信?」

  江玉郎身子顫抖,額上已迸出一粒粒冷汗,別的人瞧見這種不可思議的事,也是手足冰冷。

  江玉郎的十四掌竟真的像是打在虛無漂渺的鬼魂身上,他們親眼瞧見怎能不信?怎能不怕?

  海紅珠瞪大了眼睛,眼裡已滿是淚水,但這已不再是悲傷的淚,而是驚喜的淚,興奮的淚。

  只見小魚兒一步步往前逼,江玉郎一步步往後退,他手腳都已似有些軟了,竟再無出手的勇氣。

  雙獅父子自然已退得更遠了,退著退著,轉頭就跑,江玉郎也突然全力躍起,凌空一個翻身,逃得比他們還快一倍。

  小魚兒也不追趕,瞧著他的背影,喃喃笑道:「我不想殺你……實在不想殺你!」

  海紅珠已撲了過來,顫聲呼道:「小呆,我知道還能見著你的,我知道……」

  小魚兒咯咯一笑,道:「誰是小呆……我是鬼……鬼……」

  海紅珠剛撲過來,他身子已旗焰花火箭般斜斜掠過三丈,凌空再一轉折,「噗咚」,落入了江心。

  海紅珠撲到江邊,又痛哭起來,嘶聲道:「你若不想見我,為什麼要到這江邊來……你若想見我,為什麼見了我又要走?為什麼……為什麼?……」

  ***

  小魚兒盡量放鬆了四肢,漂浮在水面上,冰冷的江水,就像是一張床,天上繁星點點,他覺得舒服得很。

  他總算已瞧過了他想見的人,雖然他們的變化不免令他驚奇,雖然他只瞧了一會兒,但這已足夠了。

  這幾天來他懷疑不解的事,此刻總算也恍然大悟。那紫衣白面少年的確是和江玉郎在暗中勾結,而江玉郎卻顯是「雙獅」鏢局的幕後主人。

  那麼,趙全海與厲峰的被毒,就一點也不奇怪了——他們杯中的酒,正是那白面少年倒的。他想著想著,突然幾根竹篙向他點了過來。

  他先不免吃了一驚,但立刻想到:「他們必定以為我是快淹死的人,所以要來救我的。」

  他暗中好笑,索性閉起了眼睛。只覺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拉上了一條船。

  一人摸了摸他心口,笑道:「這小子命長,幸好遇見我們,還沒淹死。」又有人替他灌下了碗熱湯,替他揉著四肢。

  突聽一個洪亮的語聲道:「這人是死的?還是活的。」

  小魚兒突然睜開眼睛,笑道:「活的!」

  他張眼睛,就瞧見一條大漢站在眼前,半敞著衣襟,歪戴著帽子,一條腿高跨在櫈子上,手裡拿著又粗又長的旱煙。

  此刻他以旱煙指著小魚兒,大聲道:「你既是活的。為何要裝死?」

  小魚兒還未說話,忽然發現這「大漢」胸脯高聳,腰肢很細,雖然濃眉大眼但卻並不難看。

  小魚兒笑了笑,笑道:「你既是女人,為何又要裝成男的?」

  那大姑娘瞪起了眼睛,怒道:「你知道我是誰?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不管你是男的還是女的,你反正是個人,你已經快嫁不出去,再這麼兇,還有誰敢娶你!」

  他說話本來尖刻,這兩年來雖已極力收斂,但蹩了兩年多,此刻又不禁故態復萌,這正是江山易改,本性難移。

  那大姑娘拍案道:「你敢對我這樣說話?」

  將小魚兒抬進來的幾個少年,此刻面前都變了顏色,幾個人在後面直戳他的背樑,小魚兒假裝不知道,還是笑道:「為什麼不敢,只要你是人,我就不……」

  他話未說完,那幾個少年已搶著笑道:「這位就是段合肥段老太爺的女公子,江湖人稱『女孟嘗』,你總該聽過,說話就該小心些。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呀,原來你就是段合肥的女兒,你爹爹可是有一批銀子要運到關外去?」

  小魚兒聳了聳鼻子,又道:「這船藥材,是你從關外運來的麼?」

  女孟嘗眼睛瞪得更大,道:「你怎知道這是船藥材?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我不但知道這是船藥材,還知道這些藥材是人參、桂皮、鹿角、五味子……」他一連說了一大串藥名,果然正是這船上所載的藥材,說得絲毫不差。

  莫說這幾種普通的藥草,就算將天下各種藥草都混在一起,他也是照樣可以嗅得出的,此刻他一口氣說完了,這些人都不禁驚奇得張大了嘴。

  女孟嘗眼睛裡有了笑意,抽了口旱煙,「呼」的將一口煙霧噴在小魚兒臉上,悠悠道:「想不到你這小子對藥材還內行得很。」

  小魚兒差點被烟嗆出了眼淚,揉著眼笑道:「我對藥材非但內行,而且敢說很少有人比我再內行的!你若真的是女孟嘗,就該好生將我禮聘到你家的藥舖裡去。」

  女孟嘗又抽了口旱煙,這次卻未噴到小魚兒臉上,而是一絲絲吐出來的,等到煙吐完了,她突然轉身走了進去,口中卻道:「替他換件衣服,送他到慶餘堂去。」

  ***

  安慶「慶餘堂」,可算是皖南一帶最大的藥舖,小魚兒在這裡,居然做了管藥庫的頭兒。他根本用不著到櫃上去,所以也不怕人認出他,每天就配配藥方,查查藥庫,日子過得更清閑了。

  這時他才知道,那位「段合肥」,正是長江流域一帶最大的財閥,這一帶最賺錢的生意,差不多都被他壟斷了。那「女孟嘗」,就是他獨生女兒,她據說還有兩個哥哥,但卻已死了,所以別人都稱她「三姑娘」。

  這位三姑娘時常到慶餘堂來,但她不理小魚兒,小魚兒也不理她,雖然小魚兒已知道她看來雖兇,心卻不錯。小魚兒越不理她,她到的次數越勤了,有時一天會來上兩三次,但眼睛還是連瞧也不瞧小魚兒一眼。

  這一天小魚兒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陽,初冬的太陽,晒在他身上,他覺得舒服的很,幾乎要睡著了。

  那位段三姑娘突然走到他面前,用旱煙袋敲了敲椅子背,道:「喂,起來。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我的名字可不叫『喂』。」

  三姑娘眼睛又瞪了起來,大笑道:「喂,我問你,上次你說的那批要送到關外的鏢銀,你怎會知道的!」

  小魚兒道:「那批鏢銀怎樣?」

  三姑娘冷冷道:「那批銀子已被人劫走了。」

  小魚兒眼睛亮了,翻身坐了起來,喃喃道:「奇怪!既是『雙獅鏢局』接的鏢,怎麼還會被人劫走呢?……」

  三姑娘冷冷道:「雙獅鏢局保的鏢,怎麼就不能被人劫走?……哼,我瞧那兩個姓李的,根本就是飯桶!」

  小魚兒想了想,又道:「劫鏢的是些什麼人,你可知道?」

  三姑娘道:「那批鏢銀乃是半夜中忽然失蹤的,門未開,窗未動,看守鏢銀的人連屁都未聽見,鏢銀就好像生了翅膀飛了。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這倒是奇案……除非那劫鏢銀的人會五鬼搬運法,否則就是『雙獅鏢局』的人眼睛耳朵有了毛病。」

  三姑娘道:「那他們就活該自己倒霉!」

  小魚兒道:「難道他們要賠?」

  三姑娘冷笑道:「當褲子也得賠的。」

  小魚兒又用手摸鼻子,喃喃道:「這要怪了……我本來還以為這是『雙獅鏢局』監守自盜,但他們既然要賠,這又是為了什麼呢?」

  三姑娘道:「只因為他們都是飯桶,所以鏢銀就被人劫走,這道理豈非簡單得很。」

  小魚兒緩緩道:「看來越是簡單的事,說不定其中內幕越是複雜。」

  三姑娘瞧著他,瞧著他的微笑,瞧了許久,突然大聲道:「你究竟是個聰明人?還是個呆子?」

  小魚兒長長嘆了口氣,翻過身,把頭埋在手彎裡,悠悠道:「我若是呆子,日子就會過得快活多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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