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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九


  死人,到處都是死人?方才那些輕衣少年,此刻竟沒有一人還是活的。

  翻開他們的臉,有的七竅流血,有的血肉模糊,就連小魚兒這麼大的膽子,也不禁瞧得心裡直冒寒氣!

  蕭咪咪也有些慌了,跺腳道:「這……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,道:「莫不是那老妖怪已暗中潛來此地。」

  蕭咪咪道:「不可能,絕不可能!此間入口,絕無人知道。」

  她嘴裡說著「不可能」,人已往門外衝出去,突又回頭,厲聲道:「你若敢跟著來,我就真宰了你!」

  小魚兒苦笑道:「你放心,我難道不知道偷看了別人秘密的人,是萬萬活不長的……我還想多活兩年哩。」

  等到蕭咪咪從前面的門出去,他人已到了後面的門。他雖然明知蕭咪咪必定要到那秘密的出口處查看,他也不想去偷瞧這秘密,只因他想瞧的是另一人的秘密!

  他伏在地上,露出半隻眼睛。只見那已暈在地上的江玉郎,頭突然動了,也用一隻眼睛往四面瞧,他自然瞧不見門後面的小魚兒。小魚兒屏住了呼吸,動也不動。

  江玉郎突然喚道:「江公子……江魚,你出來吧。」

  小魚兒的心一跳,但咬住牙,終於沒有出聲。江玉郎又等了等,突然跳起來。他身子突然變得比燕子還輕,比魚還滑,比狐狸還靈,身子才一閃,已從旁門的一道小門滑出去。

  那道小門,正是他方才帶小魚兒去方便時走的門。小魚兒早已算好方向,他出了那間屋子的小門,小魚兒也到了這間屋子的小門邊,還是用半隻眼睛偷偷的瞧。

  只見江玉郎身子不停,一頭鑽進了那方便之處。小魚兒的身子也像燕子一般掠過去。江玉郎竟掀起了那糞坑的蓋子,往裡面鑽。

  突然間,他腰上一麻,褲帶已被人拉住。只聽小魚兒笑道:「你想一個人跑,那不成。」

  江玉郎的臉,這一次是真的嚇白了,顫聲道:「莫……莫要開玩笑。」

  小魚兒冷笑道:「誰跟你開玩笑,老實說,你想幹什麼?」

  江玉郎道:「小……小人只是想方便方便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放屁,方便也不必鑽進糞坑裡去!」

  江玉郎道:「我……我想……」

  小魚兒道:「你難道想吃糞?」

  江玉郎道:「聽說糞是解毒的,我也中了毒,所以……我……」

  小魚兒冷笑道:「你這小鬼,一張嘴果然厲害,但卻休想騙得到我,你再不說老實話,我就拉你去見蕭咪咪,而且還告訴她,那些人都是你殺的!」

  江玉郎身子已抖了起來,道:「我……我沒有……」

  小魚兒道:「你殺了他們,將蕭咪咪引開,然後再躲在一個秘密的地方,等蕭咪咪找不著你時,再偷偷溜出去!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

  小魚兒道:「老實告訴你,你縱然奸似鬼,也得吃老子的洗腳水,我早就看透你了,你若想活命,就得乖乖跟我合作。」

  江玉郎終於嘆了口氣,道:「我服了你,好吧,你說的不錯,我那藏身之處,就在這糞坑裡,我費了一年的時候,才挖出來的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真有你的,居然將藏身之處弄在糞坑裡,也不怕臭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若要活命,就不覺得臭了。」

  小魚兒嘆道:「我見過的壞人也不少,若論忍得,狠得,還得叫你這小鬼第一,就連我也不得不佩服你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快,時候已不多,快放手,我帶你進去!」

  小魚兒放開手笑道:「你將路弄乾淨些,我……」

  話猶未了,江玉郎兩隻腳突然連環踢出,這兩腳踢得當真是又準又狠,他看來本不似有這麼高的武功。

  可惜小魚兒早已算好他有這一著,他腳再踢出,腰上的穴道已全都被小魚兒點住了,下半身再也不能動。

  小魚兒冷笑道:「我早就告訴過你,你弄不過我的,還不乖乖往裡爬。」

  江玉郎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不能動了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腳不能動,用手爬!」

  江玉郎再也不說話,果然乖乖的往裡爬。

  那糞坑本有一個洞通向地下,竟被他又從旁邊挖了條小道,剛好可以容得下他的身子。他就像蛇一般往裡爬。小魚兒也只得捏著鼻子,跟著他爬,幸好爬了一段,就不臭了,小魚兒搖著頭苦笑道:「別人說我是個小妖怪,我看你才真是個小妖怪。真虧你想得出,竟在這種鬼地方下功夫。」

  這條小小的地道大約有七、八尺,然後,裡面就是個小小的洞,最多也不過只有七、八尺見方。但這洞裡,卻早已舖好了四五床棉被,還有兩缸水,一罈酒,和一大堆鹹肉,香腸,糯米糕,此外居然還有十幾本書。

  小魚兒瞧了瞧,也不禁嘆息道:「你倒真花了不少功夫,準備得到真週到。」

  江玉郎縮在角落裡,瞧著他,那雙眼睛就像蛇一樣,閃著光,狡黠的光,狠毒的光,怨恨的光小魚兒也瞧著他,他是狐狸也好,是蛇也好,小魚兒都不怕,小魚兒並不怕壞人,越壞他越覺有趣。地下靜得很幽寂,雖然難耐,但也正代表著安全,這裡的確是個安全的地方,小魚兒想不出有誰還能找得到他。他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來,摘下條香腸,嗅了嗅,咬了一口,香腸的滋味居然不錯,很不錯。

  小魚兒笑道:「糞坑裡的避難所,糞坑裡的香腸……江玉郎你的確是個天才。」

  江玉郎垂下眼皮,喃喃道:「天才!天才……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在糞坑挖洞,的確是只有天才才想得出的主意,蕭咪咪就算查得再緊,但在你方便時可也不能跟著你。」

  江玉郎木然道:「不錯,這的確是天才的主意,但這天才想出這主意後,花了多大的代價,吃了多大的苦,你可知道麼?」

  小魚兒道:「你說吧,我很喜歡聽人訴苦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只知道在大便時挖地道非常秘密,但你可知道要大便多少次才能挖出這樣的地道!」

  小魚兒道:「嗯,確實要不少次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可想過一個人一天只能大便多少次?一年又只能大便多少次?大便的次數太多,豈不被人懷疑?」

  小魚兒搔了搔頭道:「嗯,這……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可想過一個人在大便時若只是拼命地挖地道,那麼他的大便那裡去了?他難道能永遠不大便麼?」

  小魚兒又搔了搔頭,苦笑道:「嗯,這的確是個問題,你在大便時若真的大便,就沒有時間挖地道,你若挖地道,就沒有時間大便了,這怎麼辦了?」

  江玉郎辛澀的一笑,道:「怎麼辦?你永遠想不到的,像你這樣的大少爺,永遠想不到像我這樣的小人物能吃怎樣的苦。」

  他瞪著眼,咬著牙,一字字接道:「我只有像狗一樣,一面工作,一面大便,因為我不能浪費絲毫時間,我學會在最短時間脫光衣服,縱然冷得要死,我也得脫光衣服,因為我不能讓大便和泥土弄髒衣服但是我身上……」

  他突然停住嘴,他似乎想吐。小魚兒也突然覺得有些噁心,拋下了手裡的半截香腸,想說什麼,但說了半天,也沒有說出話來。

  江玉郎盯著地上的半截香腸,緩緩道:「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這樣瘦?」

  小魚兒道:「你……嗯……你……」

  江玉郎咬牙道:「我瘦,因為我一天到晚在捱餓,為了要儘量減少大便,我只有不吃東西,為了要儲存食物,我也只有捱餓。」

 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,尖銳地一笑,道:「這就是天才一年來的生活,一年來狗一般的生活才換來這地洞,而你……你什麼事都沒有做,卻在這裡舒服的睡著。」

  小魚兒還在搔頭,突然笑道:「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麼?」

  江玉郎道:「我但願能知道。」

  小魚兒笑道:「告訴你,這就因為你雖是天才,我卻是天才中的天才,一個人有我這樣聰明就可以不必吃苦了。」

  江玉郎盯著他,良久良久,緩緩垂下頭,道:「不錯,我的確不如你,我很佩服你!」

  這本是句稱讚的話,但小魚兒聽了,不知怎地,心頭竟突然生出股寒意,竟像是聽了句最惡毒的詛咒。不錯,這蒼白而矮小的少年,也許的確不如他聰明,不如他機警,但若論狠毒,若論狡黠,小魚兒卻差多了。

  尤其是那一份忍耐的功夫,小魚兒更是一輩子也比不上——忍耐若是種美德,但有時卻又令人覺得可怕。小魚兒也不再說話。

  他心裡在想:這世上若還有我的對手,就是這小狐狸。但這念頭還未轉完,他已知道自己錯了。這世上他還有個對手,一個更可怕的對手!

  他眼前似已泛起了一條人影,那是個文質彬彬的,溫柔有禮的,又風流體貼,永遠不會動怒的人影。

  花無缺,無缺公子,他既不狠毒,也不奸詐,似乎完全沒有什麼心機,除了武功外,似乎全無任何可怕之處。但這種「全無可怕之處」正是最可怕之處——他整個人似乎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,深不可測。

  小魚兒暗中嘆了氣,喃喃道:「這小子我的確看不透,能讓我看不透的人,大概是不錯的了……」

  江玉郎瞧著他,想說話,但是忍住了。

  小魚兒笑道:「我不是說你,我是說另一個人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哦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十分聰明的人,但你無論多聰明,無論玩什麼花樣,到他面前就沒用了。因為你無論對他用什麼手段,玩什麼花樣,他都不會吃虧的,算來算去,吃虧的是你自己。」

  江玉郎淡淡一笑,道:「這種人我還未見過。」

  小魚兒道:「只要你不死,你總會見著的。」

  江玉郎木然自語道:「只要我不死……只要我不死……」

  突然面色大變,失聲道:「糟糕。」

  小魚兒知道能讓他變色的事,即必定是件很糟糕的事,臉色不由自主也有些變了,脫口道:「什麼事?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……你進來時,可反手蓋上那糞坑的蓋子。」

  小魚兒張大眼睛,道:「呀,沒有,我忘了。」

  江玉郎變色道:「蕭咪咪瞧不見我們,必定四下搜索,她若瞧見……」

  小魚兒展顏笑道:「你也未免太小心了,她難道會想到咱們在糞坑裡。」

  江玉郎道:「我自然要小心,只要稍微大意,只要一處大意,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,你可知道蕭咪咪的武功?」

  小魚兒苦笑道:「我就因為摸不透她的武功,所以不敢和她翻臉……假如是笨人,武功高些我也不怕,但她,她簡直也是個妖怪。」

  江玉郎嘆道:「她武功之高,只怕遠出你想像之外,據說,她一生中有七百多個情郎,其中還包括了七大劍派中的子弟,每人只教她一手武功,就夠人受的了。」

 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,道:「如此說來,倒是真該小心些才好,我還是再偷偷溜出去一趟,把那見鬼的蓋子蓋上吧!」

  江玉郎道:「你等一等。」他口中說話,耳朵已貼在土壁上,聽了半晌,失色道:「不行,她已經回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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