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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


  燕南天長嘆道:「昔日領袖武林的少林派,如今日漸沒落,只怕就正是因為少林弟子一個個委實太愛面子。」

  藏翼子慨然道:「要保持一派的聲名不墜談何容易?」他這話自然是有感而發——崑崙派又何嘗不是日漸凋零?

  楊平又道:「這幾個無一不是極難對付的人,尤其是那『不男不女』屠嬌嬌,不但詭計多端,而且易容之術已臻化境,明明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,但說不定突然就變成了他的化身,此人之逃奔入谷,據說並非全因避仇,還另有原因。」

  燕南天道:「無論他為了什麼事逃入『惡人谷』,無論他易容多麼巧妙,反正某家此次入谷,乃是孤身一人,無論他扮成什麼人的模樣,都害不到我……哈哈,難道他能扮成出世不到半個月的嬰兒不成?」

  楊平展顏笑道:「不錯,此番燕大俠孤身入谷,他縱有通天的手段,只怕也是無所用其計了,但……不過……」

  燕南天不等他再說話,抱拳道:「各位今日一番話,的確使燕某人獲益匪淺,但無論如何,燕某人卻是勢在必行……燕某就此別過。」

  眾人齊地脫口道:「燕大俠,你……」

  但燕南天卻再也不瞧他們一眼,一邊挽過大車,立刻放步而行。

  眾人面面相覷,默然良久。

  藏翼子終於嘆道:「常聽人言道燕南天武功之強,強絕天下,貧道還不深信,但今日一見……唉,唉……」

  楊平動容道:「他武功雖高,還不足深佩,小弟最佩服的乃是他的干雲豪氣,凜然大義,當真令我輩愧煞。」

  海長波望著燕南天身影消失處,喃喃道:「但願他此番入谷,還能再出來與我等相見……」

  ***

  山路更見崎嶇,但燕南天拉著輛大車放足而行,竟仍毫不費力,他臂上又何止有千斤之力?!

  沉沉的暮色,凄迷的雲霧中,突然現出一點燈火。那是盞竹子製成的孔明燈,巧妙地嵌在山石間避風處,在這陰冥的窮山惡谷中,碧磷磷的看來有如鬼火一般。

  鬼火般的火照耀下,山石上竟刻著兩行字!

  「入谷如登天,

  來人走這邊。」

  兩行字下,有隻箭頭,指著條曲折蜿蜒的山路,用盡目力,便可瞧出這條路正是通向四山合抱的山谷。

  崑崙山勢雖險絕,但這條路卻巧妙地穿過群山。那「惡人谷」便正是群山圍繞的谷底。

  是以入谷的道路,非但不是向上,而且漸行漸下,到後來燕南天根本已不必拉車,反倒似車在推他。

  山路越來越曲折,目力難見一丈之外。

  但突然間,眼前豁然開朗,四面窮山中,突然奇蹟般現出了一片燈火,有如萬點明星,眩人眼目。

  江湖人心目中所想像的「惡人谷」,自然是說不出的陰森、黑暗,而此刻,「惡人谷」中竟是一片輝煌的燈火。

  但這燈火非但未使「惡人谷」的神秘減少,反而使「惡人谷」更增加了說不出的詭異。

  「惡人谷」中到底是什麼情況?

  燕南天但覺自己的心,跳動也有些加速,這世上所有好人心中最大的秘密,此刻他立刻就要知道謎底了。

  燈光下,只見一方石碑立在道旁。

  「入谷入谷,
  永不為奴。」

  過了這石碑,道路突然平坦,在燈火下簡直如鏡子一般,光可鑑人,但燕南天卻也知道,這平坦的道路,正也是世上最最險惡的道路,他每走一步,距離危險與死亡便也近了一步。

  沒有門,沒有牆,也沒有欄柵。

  這「惡人谷」看來竟是個山村模樣,一棟棟房屋,在燈火的照耀下,竟顯得那麼安靜,平和。在這安靜平和的山村中,究竟藏有多少害人陷阱,多少殺人的毒手?

  燕南天挽著大車,已淌著汗珠,他此刻已入了「惡人谷」,隨時都可能有致命的殺手向他擊出!

  道路兩旁,已有房舍,每一棟屋,都造得極精巧,緊閉的門窗中,透出明亮的燈火。

  突然間,前面道路上,有人走了過來。

  燕南天知道,就在這瞬息之間,便將有源源不絕的毒手,血戰來到!

  那知走過的兩個人,竟瞧也未瞧他一眼,兩人衣著都是極為華麗,竟揚長自燕南天身旁走過。燕南天的眼睛都紅了,也未瞧清他們的面容,只見道路上人已越來越多,但竟沒有一個人瞧他一眼!

  他走入這天下武林中人視為禁地的「惡人谷」,竟和走入一個繁華而平靜的鎮市毫無不同!

  燕南天腦中一片迷亂,反倒不知如何是好,他平生所遇的兇險疑難之事,何止千百,卻從未有如此刻般心慌意亂!他平生所闖過的龍潭虎穴,也不知有多少,但不知怎地,無論多兇險之地,竟似乎都比不上這安靜平和的「惡人谷」。

  車廂中,有嬰兒的啼哭聲傳了出來,燕南天深深吸了口氣,定下心神,便瞧見前面有扇門是開著的。

  門裡,似有酒菜的香味透出。

  燕南天大步走了進去。

  ***

  雅緻的廳房中,擺著五、六張雅緻的桌子,有兩張桌子旁,坐著幾人淺淺飲酒,低低談笑。這開著的門裡,竟似個酒店的模樣,只是看來比世上任何一家酒店都精緻高雅得多。

  燕南天抱著嬰兒進去,找了張桌子坐下,只見這酒店裡竟也毫無異樣,飲酒的那幾人,衣衫華麗,談笑從容,那裡像是逃亡在窮山中的窮兇惡極之輩,燕南天更是奇怪,卻不知越是大奸大惡之人,表面上越是瞧不出的。若是滿臉兇相,別人一見便要提防,那裡還能做出真正的惡事?

  突見門簾啟動,一個人走了出來,這人矮矮胖胖,笑臉圓圓,正是和氣生財的酒店掌櫃。

  燕南天沉住了氣,端坐不動。

  這圓臉胖子已笑嘻嘻走了過來,拱手笑道:「兄臺遠來辛苦了。」

  燕南天道:「嗯。」

  那圓臉胖子笑道:「三年前聞得兄臺與川中唐門結怨,在下等便已盼兄臺到來,不想兄臺卻害得在下等一直等到今日。」

  燕南天道:「哦?」

  這時他心裡才知道這些人已將自己錯認為「穿腸劍」司馬煙了,但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。

  那圓臉胖子揮了揮手,一個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綠衣少女,姍姍走了過來,秋波向燕南天一瞟,萬福道:「您好!」

  燕南天道:「哼,好。」

  那圓臉胖子大笑道:「司馬先生遠來,沒有心情與你說笑,還不快去為司馬先生熱酒,再去為這位小朋友濃濃的煨碗米湯。」

  那少女嬌笑道:「好可愛的孩子……」

  眼波轉動,又向燕南天瞟了一眼,燕子般輕盈,嬌笑著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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