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絕代雙驕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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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,不知何時已倒在地上,車也翻了。 江楓夫婦,正掙扎著想進入車廂,抱出車廂裡哭聲欲裂的嬰兒,兩人的手,已堪堪摸著襁褓的嬰兒。 但忽然間,一隻手將嬰兒推開了。 那是隻柔軟無骨,美勝春葱的纖纖玉手,雪白的綾羅長袖,覆在手背上,但卻比白綾更白。 江楓嘶聲道:「給我……給我……」 那少婦顫聲道:「二宮主,求求你,將孩子給我。」 憐星宮主笑道:「月奴,好,想不到你竟已為江楓生出了孩子。」她雖然在笑,但那笑容卻是說不出的淒涼,幽怨,而且滿含怨毒。 那少婦花月奴道:「宮主,我知道對……對不起你,但……孩子可是無辜的,你饒了他們吧。」 憐星宮主目光出神的瞧著那一對嬰兒,喃喃道:「孩子,可愛的孩子………若是我的多好……」 眼睛突然望向江楓,目光中滿含怨毒、懷恨,也滿含埋怨、感傷,望了半晌,幽幽道:「江楓,你為什麼要這樣做?為什麼?」 江楓道:「沒什麼,只因為我愛她。」 憐星宮主嘶聲道:「你愛她……我姐姐那點比不上她,你被人傷了,我姐姐救你回來,百般照顧你,她一輩子也沒有對人這麼好過,但……但她對你卻是那樣好,你,你……你……竟跟她的丫頭偷偷跑了。」 江楓咬牙道:「好,你若要問我,我就告訴你,你姐姐根本不是人,她是一團火,一塊冰,一柄劍,她甚至可說是鬼,是神,但絕不是人,而她……」 目光望著他妻子,立刻變得溫柔如水,緩緩接著道:「她卻是人,活生生的人,她不但對我好,而且也瞭解我的心,世上只有她一人是愛我的心,我的靈魂,而不是愛我這張臉!」 憐星宮主突然一掌摑在他臉上,道:「你說……你再說!」 江楓道:「這是我心裡的話,我為何不能說!」 憐星宮主道:「你只知她對你好,你可知我對你怎樣?你……你這張臉,你這張臉縱然完全毀了,我還是……還是……」 聲音漸漸微弱,終於再無言語。 花月奴失聲道:「二宮主,原來你……你也……」 憐星宮主大聲道:「我難道不能對他好?我難道不能愛他?……是不是因為我是個殘廢……但殘廢也是人,也是女人!」 她整個人竟似突然變了,在剎那之前,她還是個可以主宰別人生死的超人,高高在上,高不可攀。而此刻,她只是個女人,一個軟弱而可憐的女人。 她面上竟有了淚痕。這在江湖傳說中近乎神話般的人物,竟也流淚,江楓,花月奴望著她面上的淚痕,不禁呆住。 過了良久,花月奴黯然道:「二宮主,反正我已活不成了,他……從此就是你的了,你救救他吧。我知道唯有你還能救活他。」 憐星宮主身子一顫,「他從此就是你的了……」這句話,就像是箭一般射入她心裡。 江楓突然嘶聲狂笑起來,但那笑聲卻比世上所有痛哭還要悽厲,悲慘。 他充血的目光凝注花月奴,慘笑道:「救活我?……世上還有誰能救活我?你若死了,我還能活麼?……月奴,月奴,難道你直到此刻還不瞭解我?」 花月奴忍住了又將奪眶而出的眼淚,柔聲道:「我瞭解你,我自然瞭解你,但你若也死了,孩子們又該怎麼辦?……孩子們又該怎麼辦?」 她語聲終於化為悲啼,緊緊捏著江楓的手,流淚道:「這是我們的罪孽,誰也無權將上一代的罪孽留給下一代去承受苦果,就算你……你也不能的,你也無權以一死來尋求解脫。」 江楓的慘笑早已頓住,鋼牙已將咬碎。 花月奴顫聲道:「我也知道死是多麼容易,而活著是多麼艱苦,但求求你……求求你為了孩子,你必需活著。」 江楓淚流滿面,似已痴了,喃喃道:「我必需活著?……我真的必需活著……」 花月奴道:「二宮主,無論為了什麼,你都該救活他的,若是你真有一分愛他的心,你就不能眼見他死在你面前。」 憐星宮主悠悠道:「是麼?……」 花月奴嘶聲道:「你能救活他的……你必定會救活他的。」 憐星宮主長長嘆息了一聲道:「不錯,我是能救活他的……」 話未說完,也不知從那裡響起了一個人的語聲,緩緩道:「錯了,你不能救活他,世上再沒有一個人能救活他。」 *** 這語聲是那麼靈動、漂渺,不可捉摸,這語聲是那麼冷漠,無情,令人戰慄,卻又是那麼清柔,嬌美,攝人魂魄。世上也沒有一個人聽見這語聲再能忘記。大地蒼穹,似乎就因為這淡淡一句話而變得充滿殺機,充滿寒意,滿天夕陽,也似就因這句話而失卻顏色。 江楓身子有如秋葉般顫抖起來。憐星宮主的臉,也立刻蒼白得再無一絲血色。 一條白衣人影,已自漫天夕陽下來到他們面前。她不知從何而來,也不知是如何來的。 她衣袂飄飄,宛如乘風。她白衣勝雪,長髮如雲,她風姿綽約,宛如仙子,但她的容貌,卻無人能以描敘,只因世上再也無人敢抬頭去瞧她一眼。 她身上似乎與生俱來便帶著一種懾人的魔力,不可抗拒的魔力,她似乎永遠高高在上,令人不可仰視! 憐星宮主的頭也垂下了,咬著櫻唇,道:「姐姐,你……你也來了。」 邀月宮主悠悠道:「我來了,你可是想不到?」 憐星宮主頭垂得更低,道:「姐姐你是什麼時候來的?」 邀月宮主道:「我來得並不太早,只是已早得足以聽見許多別人不願被我聽見的話。」 江楓心念一閃,突然大聲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原來你早已來了,那雞冠人與黑面君敢去而復返,莫非是你叫他們回來的,那所有的秘密,莫非是你告訴他們的。」 邀月宮主道:「你現在才想到,豈非已太遲了?!」 江楓目眥盡裂,大喝道:「你……你為何要如此做?!你為何如此狠心?!」 邀月宮主道:「對狠心的人,我定要比他還狠心十倍。」 花月奴忍不住慘呼道:「大宮主,這一切都是我的錯,您……您不能怪他。」 邀月宮主語聲突然變得刀一般冷厲,一字字道:「你……你還敢在此說話?」 花月奴匍匐在地,顫聲道:「我……我……」 邀月宮主緩緩道:「你很好……現在你已見著了我,現在……你已可以死了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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