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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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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驚慌地一錯步,轉回身來,一張瘦削而冷峻的老者的臉,正對著她,冷冷地說道:「你又來幹什麼?」 這正是白天她所見到的那個老者,金梅齡驚忖:「此人果然好深的武功,他來到我身後,我一點也不知道。」 這瘦削的老人「侯二」暗地思量著:「她在這麼晚跑到這裏來幹什麼,難道她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嗎?」 金梅齡全神戒備著,沒有回答他的話,「侯二」目光仍然緊盯在她的臉上,問道:「你到底來幹什麼?」 侯二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,一方面,他是那麼地希望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已經知道他是她的父親了。 另一方面,他卻又希望這事永遠不要讓她知道。 金梅齡沉思著,一抬頭,說道:「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辛捷到底是什麼來歷,我是……」她終於不好意思將她和辛捷的關係說出,極快地接下去說:「我是要來查明白他到底是什麼人的。」 她極困難的說出這句話,自己已認為是要言不煩,問得恰到好處了,她卻沒有想到她夤夜中闖入,又無頭無腦地問人家這些話,怎麼能夠得到人家圓滿的答覆呢?「侯二」對她雖然滿懷著父女的親情,但是也不能將辛捷的底細說出,因為這事關係著梅山民十年來朝夕不忘的計劃,那麼他怎能將他的「救命恩人」的計劃說出來呢?即使對方是他的女兒。 何況金梅齡說的話又是閃閃縮縮的,「侯二」不禁疑心著:「難道她是奉了『毒君』的命令來的嗎?」 他們父女兩人,心中所想的,截然不同,於是「侯二」說道:「你一個女孩子家,三更半夜跑來跑去打聽一個男人的底細,成個什麼樣子,趕快好好地回去吧!」他不自覺地,在話中流露出對女兒的關懷的語氣。 但是金梅齡當然不會聽出來,她再也沒有想到,這站在她面前的老者會是她的親生父親。 造化弄人,每每如是,金梅齡一心所想的,除了辛捷,再無別人,平日的機智和聰穎,此刻也被太多的情感所淹沒了。 她竟懷恨這老人,不肯將辛捷的事告訴她,於是她憤恨地說道:「我一定要知道辛捷的底細,你要是攔阻我,我……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。」 「侯二」道:「你敢不聽我的話。」 金梅齡哼了一聲,暗忖道:「我憑什麼要聽你的話?」 此刻她腦中混沌已極,情感也在衝動澎湃著,忖道:「你不讓我知道他的事,我就先打倒你再說。」 她的思想,已因著過多的情感,而變得偏激了,嬌叱道:「你憑什麼要來管我的事?」 雙掌一錯,右肘微曲,右掌前引,「刷、刷」兩掌,畢盡了全身的功力,向「侯二」拍去。 她不知道她的物件是她的父親,「侯二」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出擊,驚覺時,掌風已撲面而來。 「侯二」本能的舉掌相格,但是在這一剎那,他忘了他雙臂功力已失,怎敵得了這「毒君金一鵬」十年栽培的金梅齡一掌,何況金梅齡以為他的功力高出自己甚多,這兩掌更是全力而施。 金梅齡見他舉掌相迎,心中方自一驚,恐怕自己接不住他的掌力,左掌迎卻,右掌卻從左肘下穿出,那知道她左掌接觸到的竟是一雙絲毫沒有勁力的手掌,驚疑之間,突然兩掌,已全中了對方的前胸。 「侯二」饒是功力深厚,也禁不得她這兩掌,「哇」地噴出一口鮮血,全都濺在金梅齡翠綠色的衣裳上。 金梅齡心裏忽然有一種歉疚的感覺,她對自己能一掌擊倒這瘦削老人,百思不得其解。 她暗忖:「他的功力絕對不會被我一掌擊倒呀!就以他的輕功來說,也好像遠在我之上——」 「侯二」虛弱地嘆出一口氣,抬望蒼天,眼中一片模糊,他知道自己內腑已受重傷,不禁暗暗嘆息著命運安排:「為什麼讓我死在我女兒的手上?」於是他勉強抬起手來,說:「你過來。」 金梅齡覺得似乎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,使得她依言走到這垂死的老人面前,「侯二」望著星空下她女兒的面龐,不知道是喜,是悲,是怒。 「唉,你難道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嗎?我是——」他突然想起此刻怎能說出自己和她的關係,那豈不會使她抱恨終生,他忖道:「我該原諒她,因為她不知道呀,若我使她終生悔恨,那我真是死不瞑目了,我絲毫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,此刻卻該為她盡最後一份心意了。」 於是他強忍著人類最難受的痛苦,在臨死的時候,還在隱藏著他心裏最不願意隱藏的事。 但是在這一刻,金梅齡的腦海突然變得異常空靈,這瘦削老人的每一句含著深意,而她當時並不明瞭的話,在此瞬息之間掠過她的腦海時,她突然全部瞭解了,雖然這瞭解是痛苦的。 「他——他難道真是我的父親?」雖然她平日對她的父親並沒有情感,甚至還有些怨仇,但此刻,骨肉的天性像山間的洪水,突然爆發了出來:「我——我殺死了我的父親。」 於是她痛哭了,像暮春啼血的杜鵑。 她撲到這垂死的老人身上,這時候,她忘卻了辛捷,忘卻了一切,一種更強大的力量,將她驅入更痛苦的深淵。 「侯二」最後的一絲微笑,滲合著血水自嘴角流露出來,然後他永遠離開了庸碌的人世。 他是含笑而死的,但他的這笑容是表示著快樂抑或是痛苦,世上永遠沒有任何人能知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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