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絕不低頭 | 上頁 下頁 |
二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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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怪客 一 淚已乾了,枕頭卻已濕透。「一個人若已完全絕望了時,為什麼還要活著?」波波自己也無法解釋。這也許只因為她還不想死,也許因為她還沒有真的完全絕望。「羅烈絕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的,他就算要死,臨死前也會來告訴我。」汽車還停在樓下的街道旁,銀灰色的光澤看來還是那麼燦爛華麗。那條鮮艷的黃絲巾,就在枕旁。但現在波波卻情願將這所有的一切,去換取羅烈的一點點消息。 已經兩天了。她就這樣躺在床上,幾乎連動都沒有動過,也沒有吃一粒米。她蘋果般的面頰已陷落了下去,發亮的眼睛裡也佈滿紅絲。「難道我就這樣在這裡等死?我這樣死了又有誰會知道,又有誰會為我流一滴眼淚?」黑豹當然不會。她不願再想黑豹,卻偏偏不能不想。恨,豈非本來就是種和愛同樣深這,同樣強烈的感情!愛和恨最大的不同,是愛能使人憧憬未來,能使人對未來充滿希望。恨卻只有使人想到過去那些痛苦的往事。 「以後怎麼辦呢?」波波連想都沒有去想。她要活下去,卻沒有想到怎樣才能活得下去,也沒有想過用什麼方式活下去。難道真的去出賣自己?波波又不是那種女人,絕不是!她想黑豹,想羅烈,想到她第一次被黑豹佔有時的痛苦與甜蜜,想到黑豹對她的欺騙和報復,她全身都像是在洪爐中受著煎熬。她想看著黑豹死在她面前,又希望以後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個人。 但就在這時,黑豹已出現在她面前——門雖然是鎖著的,她卻忘了黑豹有鑰匙。鑰匙還是在他手裡「叮叮噹噹」的響。黑豹還是以前的黑豹,驕傲、深沉、冷酷,充滿了一種原始的野性。波波的心跳忽然加快,卻立刻昂起了頭,冷笑著:「想不到黑大爺還會來照顧我,只可惜今天我已太累,已不接客了,抱歉得很。」黑豹靜靜的站在那裡,看著她,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。「我每天最多只接五個客人,你若真的要來,明天清早。」波波冷笑著,卻也不知是在騙別人,還是在騙自己。 黑豹冷酷的眼睛裡,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,彷彿是憐憫,又彷彿是另一種更微妙的情感。他慢慢的走了過來,走到床前。「你快出去,我不許你碰我。」波波大叫,想抓起枕頭來保護自己。可是黑豹已將她從床上拉了起來,抱在懷裡。他並沒有用力。他的動作是那麼溫柔,他的胸膛卻又是那麼強壯。他是個男人,是波波第一次將自己完全付出去給他的男人。波波用盡全身力氣,一口咬在他肩頭上,卻又忍不住倒在他懷裡,失聲痛哭了起來。這究竟是愛?還是恨?她自己也分不出,又有誰能分得出。 「你為什麼要來?你難道還不肯放過我?」她痛哭著嘶喊。黑豹什麼都沒有說,只是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,她光滑的肩和背脊……她整個人都已軟癱,再也沒有力氣掙扎,再也沒有力量反抗。她實在已太疲倦,疲倦得就像是只在暴風雨中迷失了方向的鴿子,只要能有個安全的地方能讓她歇下來,別的事她已全部不管了。黑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。波波恰巧看到了他的笑,立刻忍住了哭聲:「你是不是要我跟你回去?」黑豹慢慢的點了點頭。「好,我跟你回去,」波波又昂起了頭:「但我也要你明白一件事。」黑豹在聽著。「我跟你回去,只為了要報復,固為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時,才有機會報復。」 黑豹看著她,突然大笑。他大笑著高高舉起她,又放下,放在床上,解開了她的衣襟:「你唯一能報復我的法子,就是用你的兩條腿擠出我種子來。」他大笑著佔有了她。波波閉上了眼,承受著。她心裡忽又充滿了仇恨,她發誓一定要報復。現在她要報復的,也許不是因為他以前對她做的那些事,而是因為他現在對她的譏嘲和輕蔑。對一個女人來說,這種仇恨也許遠比別的仇恨都要強烈得多。 二 端午。這小客廳的隔音雖然很好,卻還是可以隱隱聽得到樓下的狂歌聲。真正能令男人們狂歡的事,只有兩種。酒和女人。樓下有酒,也有女人,今天是黑豹為他的兄弟們慶功的日子。在這大都市裡,現在幾乎已找不出一個敢來擋他們路的人。最好的酒,最風騷的女人。好酒總是能讓人醉得快些,風騷的女人總是能讓人多喝幾杯。波波就在樓上聽著這些男人和女人的笑聲。她沒有喝酒,也沒有笑。她就靜靜的坐在那張沙發上,等著黑豹上來,等著黑豹喝得大醉。今天也許就是她報復的機會。 黑豹上來的時候,果然已醉了。是兩個人扶他上來的,樓下的狂歡卻還在繼續著。「讓我來照顧他,」波波從他們手裡接過黑豹:「你們還是下去玩你們的,今天這個機會可很難得。」今天這機會實在難得,何況扶黑豹上來的這兩個人,本身也差不多快要人扶了。世上最想喝酒的人,也正是已經快喝醉的人。他們立刻笑嘻嘻的對波波一鞠躬,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瓶子前面去。 波波將黑豹扶到床上,然後再回身關起了門,鎖起來。黑豹仰臥床上,嘴裡還在不停的吵著要酒喝:「拿酒來,我還沒醉……誰說我醉了,誰敢說我已醉了?」一定不肯承認自己喝醉的人,就算還沒有完全醉,至少也已醉了八成。波波眼睛裡發著光,柔聲道:「誰也沒有說你喝醉了,這裡還有酒,我陪你喝。」她果然在房裡準備了一瓶陳年白蘭地,送到黑豹面前。酒瓶已開了,黑豹一把就搶了過去,張開嘴就往嘴裡倒。可是他的手已發軟,似已連瓶子都拿不穩,酒倒得他一身一臉。 波波輕輕嘆息,搖著頭:「你看你,就像個孩子似的,讓我來替你擦擦臉。」她到浴室裡擰了把手巾出來,一隻腳跪到床上,去擦黑豹臉上的酒。可是她的眼睛卻在盯著黑豹的眼睛。黑豹已醉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。波波的眼睛往下移,已盯在他咽喉上。她拿著毛巾的手開始發抖,聲音卻更溫柔:「乖乖的不要動,讓我替你擦擦臉。」 黑豹沒有動,他全身都已發軟,根本沒法子動。波波咬著嘴唇,突然從毛巾裡抽出一柄尖刀,一刀往黑豹的咽喉刺了下去。她的手突然不抖了。因為黑豹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,就像是在她手腕上加了道鐵銬。她的身子卻開始抖了起來,全身都抖個不停。黑豹已睜開眼睛,正冷冷的看著她,目光比她手裡的刀鋒還冷。「你……你沒有醉?」波波的聲音也在發抖,並不是因為恐懼,而是因為失望。黑豹眼睛的確連一點醉意都沒有。「我說過我跟你來,就是為了報復!」波波並沒有低頭,「除非你殺了我,否則我總有一天會等到機會的。」 黑豹冷笑:「你以為我不敢殺你?」「我就怕你不敢!」波波的頭抬得更高。黑豹突然奪過她手裡的刀,一刀刺向她胸膛。波波的胸膛挺起,可是這一刀並沒刺下去。黑豹握刀的手似也在發抖,突然咬了咬牙,跳起來,一腳踢開了門,衝出去大叫:「帶三個女人上來,三個最騷的女人。」他冷笑著轉過身,瞪著波波,「我也說過,你要報復只有一種法子,所以你最好學學她們是怎麼樣對付男人的。」「我用不著去學,」波波也昂起頭冷笑道:「只要我高興,我可以比她們三個人加起來騷十倍。」 帶上樓的三個女人並不是最風騷的,最風騷的已經被胡彪帶走了。胡彪選擇女人,遠比拚命七郎還精明得多。他選的這個女人叫紅玉。這女人一喝過酒,眼睛裡就好像要滴出水來。胡彪當然懂得,將這種女人留在一大堆男人中間,是件多麼不智的事。等到有了第一個機會,他就把她拉了出去。「你要拉我到哪裡去?」紅玉吃吃的笑著:「現在就上床豈非太早,我還要喝酒。」「別的地方也有酒,你隨便喝多少都行。」胡彪摟住了她水蛇般的腰:「我知道一個地方有七十年的陳年法國香檳酒。」他不但懂得女人,也懂得酒,所以他終年看來都是睡眼不足的樣子。「法國香檳,」紅玉不再掙扎,開始咬他的耳朵,「只要你真的肯讓我喝一整瓶法國香檳,我保證你明天早上一定下不了床。」胡彪的手從她腰上滑了下去:「只要有你陪著,我情願三天不下床。」 這瓶香檳雖然沒有七十年陳,但香檳總是香檳。香檳總能令人有種奢華的優越感,尤其是開瓶時那「波」的一響,更往往令人覺得自己是個大亨。「我以前總認為你沒出息的。」紅玉用一雙水淋淋的眼睛瞟著胡彪,媚笑著:「想不到你現在真的變成個大亨了。」胡彪大笑,道:「這次你總算沒有看走眼,只要你真的能讓我三天下不了床,我明天就送個鑽戒給你,」「多大的鑽戒?」紅玉笑得更媚。「比你的……還大。」他並沒有說清楚中間那兩個字,紅玉卻已聽清楚了,整個人都笑倒在他懷裡。她笑的時候,身上很多地方都可以讓男人看得連眼珠子都要凸出來。但胡彪的笑聲卻突然停頓。他突然看到一個人走過來,拿起了他面前的香檳,一口喝了下去。 這人的年紀並不大,風度很好,衣著也很考究,看樣子就像是很有教養的年輕紳士。但他做的事卻絕不像是個紳士。胡彪不認得這個人,已沉下了臉,冷冷道:「這是我的酒。」「我知道。」這人的臉色看來也是蒼白的,彷彿總是帶著種很有教養的微笑。「你在喝我的酒。」胡彪瞪著他。「我不但要喝你的酒。」這人彬彬有禮的微笑著:「我還要你旁邊這個女人。」「你說什麼?」胡彪跳了起來:「你是在找麻煩,還是在找死?」他本不是個容易被激怒的人,但現在酒已喝了不少,旁邊又有個女人。 「我並不想要你死。」年輕的紳士還在微笑著:「我最多也只不過讓你在床上躺三十天。」紅玉忍不住「噗哧」一聲笑了,她忽然發現這個人很有趣。年輕英俊的男人,在她這種女人看來總是有的。胡彪卻覺得無趣極了,他只希望能趕快解決這件無趣的事,去做些有趣的事。 他的手一揮,香檳酒的瓶子已向這年輕紳士的頭上砸了過去。酒瓶並沒被砸破,甚至連瓶裡的酒都沒有濺出來。年輕的紳士嘆了口氣,這瓶酒忽然就已被他平平穩穩的接在手裡。他輕輕的嘆息著,搖著頭,說道:「這麼好的酒,這麼好的女人,到了你這種人手裡,實在都被糟蹋了。」胡彪的臉色已發青,再一揮手,手裡已多了柄兩尺長的短刀。刀在他手裡並沒有被糟蹋。他用刀的手法,純熟得就像是屠夫在殺牛一樣,他要將這年輕的紳士當做牛。 刀光一閃,已刺向這年輕人的咽喉。只可惜這年輕人並不是牛。他身子一閃,刀鋒就往他身旁擦過去,他的拳頭卻已仰面打在胡彪鼻樑上。胡彪的人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,撞在後面的牆上。他並沒有聽見自己鼻樑碎裂的聲音,他整個人都已暈眩,連站部已站不住。「這一拳已足夠讓你躺三天,」年輕的紳士微笑著:「但我說過要讓你躺三十天的。」他慢慢的走過去,盯著胡彪:「我說過的話一向算數,除非你肯跪下來求我饒了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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