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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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糧食坊的倉房,在這棟屋子之間,還有道牆,牆內是條長而狹的花圃。 現在春花還未凋謝,在晨霧中散發著清香。 再過去就是條長廊,晨曦正照在洗得一塵不染的地板上。 四下靜悄悄的,聽不到一點聲音。 連風都吹不到這裡。 紅塵間的一切煩惱、恩怨、悲歡,也都已完全被隔絕。 只有一個已歷盡滄桑、看透世情、已完全心如止水的人,才能住在這裡,才配住在這裡。 那麻子並不像是個這麼樣的人,難道是郭大路看錯了? 想錯了了他幾乎忍不住要退了回去。 但就在這時,他看到一個人從長廊盡頭處,悄悄地走出來。 一個春花般美麗的少女,穿著件雪白的袍子,不施脂粉,足上只穿著漢白襪,沒有著鞋,彷彿生怕腳步聲會踩碎這令人忘俗的幽靜。 她手裡捧著個雨過天青的瓷皿,靜悄悄地走過長廊。 若不是她忽然回過頭,瞟了郭大路一眼,郭大路幾乎已認不出她了。 這文靜樸素的少女,赫然竟是白天打扮得像妖怪一樣的梅蘭姑娘。 她回頭看了一眼,明明看見了郭大路,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,又垂下頭,靜悄悄地往前走。 郭大路卻已幾乎忍不住要叫了出來。 但就連郭大路,也不敢在這種地方叫出聲來,不忍擾亂這裡的幽靜。 他只有怔在那裡,看著。 梅蘭已悄悄地推開一扇門,悄悄地走了進去。 屋子裡還是沒有聲音,沒有動靜。 這裡明明是不容外人侵入的禁地,郭大路明明就站在這裡,卻偏偏沒有人理睬,就好像根本沒有他這麼樣一個人存在。 這屋子裡住的究竟是什麼人?他們對他究竟是什麼意思。 郭大路怔了半天,忽然大步走過去,大步跨上了長廊。 屋裡的無論是人是鬼,他好歹都得去看看。 可是他一腳剛跨上去,卻又縮了回來。 他看到了自己腳上的泥。 這長廊亮得就像是一面鏡子,就用這雙泥腳踩上去,連他都有些不忍,又有點不好意思。 他脫下腳上的泥鞋,襪子總算還乾淨,雖然還有點臭氣,也顧不了那麼多了。 於是他走過去,推開了那扇門。 屋子裡居然是空的,什麼都沒有,沒有床,沒有桌椅,沒有一點擺設,也沒有一點灰塵。 地上鋪著很厚的草蓆,草蓆上鋪著一套雪白的被褥,一個人躺在被褥裡。 屋裡充滿了藥香,這人顯然得了重病。 郭大路並沒有看見他的臉,因為正有個長髮披肩的白衣少女,正跪在他旁邊,慢慢地餵著他喝梅蘭送來的那碗藥。 郭大路也看不見這少女的臉,因為她也是背對著他的。 只有梅蘭的臉向著他,而且明明看見他推開了門,但臉上卻偏偏還是連一點表情也沒有,就好像根本沒有將他當做個活人。 郭大路恨不得立刻衝過去,揪住她的頭髮,問問她眼睛是不是長在頭頂上的? 但這屋子裡實在太靜,已靜得好像個神殿似的,令人覺得有種不可冒瀆的神聖莊嚴。 郭大路幾乎又忍不住想退回去了。 他要找的人並不在這裡,何況,這種氣氛本就是他最受不了的。 誰知就在這時,那長髮披肩的白衣少女,忽然沉聲道:「快進來,關上門,別讓風吹進來。」 聽她說話的口氣,就好像早就知道郭大路會來,又好像將郭大路當做自己家裡的人一樣。 郭大路連心跳都已幾乎停止。 這明明是燕七的聲音。 難道這長髮披肩的白衣少女就是燕七? 門已關上了。 郭大路木頭人般站在那裡,瞪大了眼睛,看著這白衣少女。 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。 她的背影瘦削苗條,烏黑的頭髮,雲水般披散在雙肩。 郭大路雙手緊握,嘴裡發乾,心卻又跳得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來。 他真想衝過去,扳住她的肩,讓她回過臉來。 誰也想不到他有多渴望想看看她的臉。 可是他卻只能像木頭一樣站著。 因為他不敢,不敢冒瀆了這莊嚴神聖的地方,更不敢冒瀆了她。 病人終於喝完了碗裡的藥,躺了下去。 郭大路總算看到了他的滿頭白髮,卻還是沒有看見他的臉。 她跪在旁邊,輕輕放下了碗,為他拉起了棉被,顯得又親切、又敬愛、又體貼。 郭大路若不是看到了他的滿頭白髮,簡直已忍不住要打破醋罈子了。 這老人究竟是誰?她為什麼要對他如此體貼? 只聽他輕輕的咳嗽著,過了半晌,忽然道:「是不是他已經來了?」 白衣少女點點頭。 這老人道:「叫他過來。」 他的聲音雖然蒼老衰弱,仍還是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。 白衣少女終於慢慢地回過頭。 郭大路終於看到了她的臉。 在這一剎那間,宇宙間的萬事萬物,似都已突然毀滅停頓。 「燕七……燕七……」 郭大路在心裡呼喚,熱淚似已將奪眶而出。 他的呼喚沒有聲音,但她卻似能聽得見,也只有她才能聽得見。 她眼睛裡也已珠淚滿盈。 歷盡了千辛萬苦,歷盡了千萬重折磨,千萬重考驗,他總算又見到了她。 那你怎麼要他不流淚?你怎知他這眼淚是辛酸?還是歡喜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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