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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七


  金大帥淡淡地道:「我本來也想不通的,但看到他住在這種地方,就想出了一點,看到你們這些朋友,又想出了第二點。」

  郭大路道:「你先說第一點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王潛石少年時還有個名字,叫王伏雷,那意思就是說,就算是天上擊下來的雷電,他也一樣能接得住。」

  他又飲盡一杯,接著道:「這名字雖然囂張,但他二十三歲時,已被武林中公認為天下接暗器的第一高手,就算狂妄些,別人也沒話說。」

  大家都在聽著,連郭大路也沒有插口。

  金大帥道:「等他年紀大了些,勁氣內斂,才改名為王潛石,那時他已經很少在江湖中走動了,又過了兩年,就忽然失蹤。」

  到這時郭大路才忍不住插口道:「那想必是因為他已厭倦了江湖間的爭殺,所以就退隱在林下,這種事自古就有很多,也不能算奇怪。」

  金大帥搖了搖頭,道:「這倒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。」

  郭大路道:「哦?」

  金大帥道:「最主要的是,他結了個極厲害的仇家,他自知絕不是這人的敵手,所以才隱姓埋名,退隱到這種荒僻的地方。」

  王動突然道:「他的仇家是誰?」

  金大帥道:「就因為他不願讓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誰,所以才不肯親自出面教你武功。」

  王動道:「為什麼?」

  金大帥道:「因為你若知道他過去的事,遲早總會聽到他結仇的經過,你若知道他的仇家是誰,少年人血氣方剛,自然難免要去尋仇。」

  他歎了口氣道:「但他這仇家實在太可怕,非但你絕不是敵手,江湖中只怕還沒有一個人能接得住他五十招的。」

  王動臉上全無表情,道:「我只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?」

  金大帥道:「現在你知道也沒有用了。」

  王動道:「為什麼?」

  金大帥道:「因為他縱然已天下無敵,卻還真有幾樣無法抵抗的事。」

  王動道:「什麼事?」

  金大帥道:「老、病、死!」

  王動動容道:「他病死了?」

  金大帥長歎道:「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,又有誰能夠逃得過這一關呢?」

  王動道:「可是他究竟……」

  金大帥打斷了他的話,道:「他的人既已死了,名字也隨著長埋於地下,你又何必再問。」

  他不讓王動開口,很快的接著又道:「自從到了這裡之後,王伏雷這個人也已算死了,所以就算在自己的兒子面前,也絕口不肯再提武功。」

  郭大路道:「這是第一點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看到你們這種朋友,就可以想見王動小時候必定也是個很頑皮的孩子。」

  郭大路雖沒有說話,但臉上的表情卻已無異替王動承認了。

  金大帥道:「頑皮的孩子隨時都可以闖禍,王潛石生怕自己的兒子會吃虧,又忍不住想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。」

  他笑了笑道:「但若要一個頑皮的孩子好好的在家學武,那簡直比收伏一匹野馬還困難得多,所以王潛石才想出這個法子,既不必露自己的身份,又可以激起王動學武的興趣——孩子們對一些神秘的事,興趣總是特別濃厚的。」

  郭大路笑道:「莫說是孩子,大人也一樣。」

  黑黝黝的晚上,墳場旁的荒林,還有蒙著面的武林高手——

  像這麼樣的神秘的事,只怕連老頭子都無法不動心。

  金大帥道:「這件事現在你們該完全明白了吧。」

  郭大路道:「還有一點不明白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哦?」

  郭大路道:「王老伯的心意,你怎麼會知道的?」

  金大帥道:「因為我也是做父親的人。」

  他長歎著,接著道:「父親對兒子的愛心和苦心,也只有做父親的人才能體會得到。」

  王動突然站起來,衝了出去。

  他是不是想找個沒人的地方,去痛哭一場?

  燕七本就一直垂著頭的,現在郭大路的頭也垂了下去。

  「做兒子的人,為什麼總要等到已追悔莫及時,才能瞭解父親對他的愛心和苦心呢?」

  金大帥看著他們,忽然舉起酒杯,大聲道:「你們難道從來不喝酒的?」

  世上的確有很多奇怪而神秘的問題,都一定有答案的,就正如地下一定有泉水和黃金,世上一定有公道和正義,人間一定有友情和溫暖。

  你就算看不到,聽不到,找不到,也絕不能不相信它的存在。只要你相信,就總會有找到的一天。

  ***

  「世上有沒有從來不醉的人?」

  這問題最正確的答案是:「有。」

  從來不喝酒的人,就絕不會醉的。

  只要你喝,你就會醉,你若不停的喝下去,就非醉不可。所以郭大路醉了。

  金大帥的頭好像在不停的搖來搖去。

  他忽然覺得金大帥連一點都不像是個大帥,忽然覺得自己才真的是個大帥,而且是個大帥中的大帥。

  金大帥也在看著他,忽然笑道:「你的頭為什麼要不停的搖?」

  郭大路大笑,道:「你看這個人,明明是他自己的頭在搖,還說人家的頭在搖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人家是誰?」

  郭大路道:「人家就是我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明明是你,為什麼又是人家?」

  郭大路想了想,忽又歎了口氣,道:「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麼?」

  金大帥也想了想,問道:「是不是我的酒喝得太多了?」

  郭大路道:「不是酒喝得太多,是問話太多,簡直叫人受不了。」

  金大帥大笑,道:「好吧,我不問,說不問就不問……我能不能再問最後一次?」

  郭大路道:「你問吧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你知不知道我這次來,究竟是為了什麼?」

  郭大路想了想,大笑道:「你看這個人?他自己來要幹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,卻反而要來問我,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,我怎麼知道?」

  金大帥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,眼睛望著自己手裡的空碗,就好像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。過了很久,才緩緩道:「我在家裡又練了十年連珠彈,以為已經可以對付王伏雷了,誰知連他的兒子都對付不了,我……我……」

  他忽然跳起來,彷彿也想衝出去,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。

  郭大路道:「等一等。」

  金大帥瞪眼道:「還等什麼?等著再丟一次人?」

  郭大路指著桌上大湯碗裡的金彈子,道:「你要走,也得把這些東西帶走。」

  湯碗裡裝的本是紅燒肉,是他將金彈子倒進去的。

  金大帥道:「我為什麼要帶走?」

  郭大路道:「這些東西本來是你的。」

  金大帥道:「誰說是我的?你為什麼不問問它,看它姓不姓金?」

  郭大路怔住了。

  金大帥突又大笑,道:「這東西既不是紅燒肉,也不是肉丸子,吃也吃不得,咬也咬不動,誰若是喜歡這種東西誰就是龜兒子。」

  郭大路道:「你以後難道不用連珠彈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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