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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四


  這句話說出,水天姬與胡不愁都驚得叫出聲來。

  萬老夫人道:「水娘娘知道這消息若是走漏,『清平劍客』白三空必定會發動武林同道前來白水宮要人,所以絕不說出他的名字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我——我那方師兄方大哥,難道竟一直在『白水宮』住到今日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不錯,他已住到今日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如此說來,『星星小樓』中的那女孩子,竟是方寶玉的妹妹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正是他的妹妹,她名叫方靈玉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寶玉此番去白水宮,莫非就是已知道這秘密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他絲毫也不知情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那——那麼他為何要去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這故事前半既已由水姑娘說了,後半就由我老婆子來接著說吧,首先,我得告訴你們兩件事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你快說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第一件,方靈玉已長大了,她性情變得更孤僻,往往三天也不說一句話,只是坐著沉思。」

  水天姬嘆道:「這我也可料想得到,第二件呢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方大俠妻子死去了九年之後,終於被水娘娘的真情所動,終於和水娘娘結成了夫妻。」

  胡不愁失聲道:「他——他竟真的——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你自己方纔還說過,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不錯,我並沒有怪他——誰也不能怪他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他實在沒有錯,水娘娘真可說是世上最最溫柔體貼的妻子,只要方大俠開口,無論什麼事她都依順,但方大俠有時仍是悶悶不樂,水娘娘為了要他開心,甚至不惜讓他自己出宮去。」

  胡不愁動容道:「哦?那麼他——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但他卻絕不肯毀去自己的誓言,他說這一生永遠不出白水宮,就是死也不肯跨出白水宮半步。」

  胡不愁嘆道:「我方大哥本就是一諾千金的男兒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水娘娘不但對他好,就算對那方靈玉姑娘,也是關懷體貼,為了方姑娘,她曾經故意讓一個闖入白水宮的少年男子逃入星星小樓去,她裝作不知道,完全不聞不問,只因她知道那少年是個好男兒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後來——他們怎樣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後來方姑娘卻要那少年走了。」

  水天姬默然半晌,幽幽道:「她自己的父親這一生已只能活在白水宮裡,她自己不願意她的情人再蹈覆轍——唉!她看來雖冷冰冰的,心卻也是火熱的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但後來水娘娘卻終於知道他們父女兩人愁悶的原因,那只因方大俠想瞧瞧他兒子長大時是何模樣,方姑娘更想見見她從未見面的哥哥。」

  她長長吐了口氣,道:「他們都想瞧瞧方寶玉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只要他們將這秘密向寶兒說出,寶玉縱有天大的事在身畔,也會拋下一切,不顧一切趕去的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不錯,但這秘密已隱藏了十七年,他們都已不願再將之說出去。」

  胡不愁失聲道:「難道對寶兒也不說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對別人也許還會說出,對方寶玉卻絕對不說的。」

  胡不愁道:「為——為什麼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你難道想不出?」

  水天姬悠悠道:「寶兒的母親,雖非死在我母親手上,但她若未被困在白水宮,或許不致因難產而死,寶兒對我母親,難免不生怨恨之心。」

  胡不愁頷首嘆道:「但如今你母親卻已成了他母親——已成了他父親的妻子,他知道這秘密後,又當如何?方大哥又怎忍傷他愛子的心?」

  水天姬黯然道:「何況,寶兒此刻肩上已承擔起武林的命運,又怎能讓他心裡再加上如此沉重的負擔,他若永遠不知道這秘密,活得必定快樂得很。」

  胡不愁嘆道:「但我那方大哥眼見愛子便在面前,卻不能相認,這又是多麼大的痛苦?」

  水天姬道:「做父親的寧願如此痛苦,也不忍令兒子傷心的——天下為人父母者,祇怕大多會這麼做的。」她悽然一笑,接道:「真誠的愛,原是犧牲,而非佔有——為了愛而犧牲自己,成全自己所愛的人,這原本也是件幸福的事。」

  胡不愁凝目瞧著她,久久不能說話。

  ***

  水天姬悄然移開目光,轉向萬老夫人,道:「他們為的難道只是想見寶玉一面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這是最大的原因,但卻並非全部原因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還有什麼原因?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這十七年來,他們已研究出許多武功的奧秘,而他們自己已全無爭雄武林之心,他們只願這些武功之奧秘能得留傳後世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不錯,他們心目中之傳人,自然就是寶玉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方少俠得到這些武功之奧秘後,再戰白衣人,勝算必定要增加幾分,是以他們必須要在寶玉會戰白衣人之前見著他,這也是他們的苦心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但會戰白衣人之期已逼在眼前,寶玉縱然聰明絕項,也未必能在這短短幾日間學得這種武功奧秘的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行非常之事,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,他們必定會先要方寶玉吃許多苦,甚至要他遭受到生死呼吸的危難,這樣,才能逼出他潛在的最大智慧——無論是誰,在這種情況下,都會學得很快的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不錯,練武場上三年,諄諄善誘,也未必能為生死決鬥中親身體驗之一劍,在危難中所得之物,是沒有別的事能代替的。」

  胡不愁嘆道:「不錯,他們若要寶兒得到劍中之精萃,他定要先將寶兒置於生死呼吸之決戰中,必定要先讓寶兒感覺到性命的威脅,然後寶兒才能深切體驗到這一劍的奧秘,而且,在這種情況中學得的,也永遠不會忘記。」

  萬老夫人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但還有件事你不知道。」

  萬老夫人微微笑道:「世上會有我老婆子不知道的事?」

  水天姬道:「你可知道寶兒的外祖也去了白水宮?」

  萬老夫人也不禁動容道:「清平劍客白三空——如此說來,此番方寶玉一去白水宮,豈非祖孫三代都可相見。」

  胡不愁長嘆道:「只可嘆相見之後,卻不能相認,寶兒還不知道對方是誰——」

  突聽艙外紛紛大叫道:「這是什麼——這是什麼——」

  水天姬忍不住扶著胡不愁出去,只見海上飄來一個巨大的包袱,五色的包袱,正是以五色帆密縫緊包著的紫衣侯武功秘笈。

  一個人的屍身攀在包袱上,雙手緊緊抓著包袱,他的面目雖已浮腫腐敗,但依稀仍可認出是伽星大師。

  胡不愁聳然動容道:「他終於得到了。」

  水天姬道:「但他卻已死了,立刻又失去了。」

  胡不愁嘆道:「一個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渴求的東西,縱然只是片刻,也如永恆,縱然身死,死也無憾。」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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