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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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寶玉道:「在下之來意,本為傳送一封書信。」 黑紗女道:「書信?給誰的?」寶玉道:「給你——星星小樓的主人。」 黑紗女道:「世上那有人要將書信傳於幽靈?」 寶玉道:「但——但那人並不知道——」 黑紗女道:「他是誰?」 寶玉道:「蔣笑民。」 黑紗女突然沉默下來,只可惜寶玉瞧不見她面容的變化,也不知她面容是否還會有什麼變化。 過了半晌,寶玉忍不住又道:「蔣笑民,你認得麼?」 黑紗女終於緩緩道:「認得的,只是——他也已死了。」 寶玉聳然道:「他死了,你竟已知道?」 黑紗女道:「我為何不知道?」 寶玉道:「你——你怎會知道?」 黑紗女道:「他若未死,豈非早已來了。」 寶玉道:「但——但他為何必定要來?」 黑紗女悠悠道:「他與我有約,他一定要來。」 寶玉道:「但——但他或許因為別的事而沒有來,你怎能斷定他已死?」 黑紗女道:「除了死之外,無論遇著什麼事,他都會來的,因為——因為和他有約的人,是我,不是別人。」說到這裡,她竟突然轉過身來,那張神祕的,蒼白的,美得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面容,已面對著寶玉。 *** 她的眼睛,那足以令世上所有男人心脈都停止跳動的眼波,也正瞧著寶玉,似乎要瞧進寶玉的心。 她一字字緩緩道:「你若與我有約,除了『死』之外,還有什麼能阻擋你來?——還有什麼?」 寶玉瞧過她那深沉如海水的眼波,在這雙眼波凝注下,世上任何少女的眼波,委實都變得不值一顧。 這雙眼波中含蘊的不但是無可比擬的美,而且還含蘊著無可比擬的智慧,宛如沉思的哲人。 這雙眼波似乎早已洞悉一切,世人的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憂愁、得意、悲哀、歡樂,在這雙眼波下都變得庸俗而可笑。 這正是任何少女所難以企及之處,就算是小公主——小公主和她一比,只不過是個幼稚而天真的孩子。 寶玉只有長嘆,垂首道:「不錯,蔣笑民是死了。」 黑紗女淡淡道:「他死了,所以我也死了。」這聲音是那麼平淡,但其中含蘊著敘不盡的悲哀。 寶玉霍然抬頭,直到現在,他才真正瞧出她的悲哀,他突然發現她的智慧,就是從悲哀中淬煉昇華出來的。 蔣笑民本已「無情」這少女之「無情」,看來更甚於蔣笑民,又有誰知道他們「無情」中的深情,竟濃得如此化不開。 黑紗女的眼波仍瞧著寶玉,寶玉心裡的感覺說不出是多奇怪,這少女原是陌生,寶玉卻覺得她似很熟悉。這少女原是高高在上,高不可攀,寶玉卻覺得她就坐在自己身畔,他幾乎可以將她擁在懷裡,安慰她的悲哀。 但他卻只是摸索著自懷中取出了那封信,那封信乾了又濕,濕了又乾,幾乎已皺成了一團。 寶玉道:「無論如何,這封信總是交給你的。」 黑紗女道:「我的,你的,現在又有何分別?」 寶玉道:「你——你難道不想瞧瞧?」 黑紗女道:「瞧瞧也可以,不瞧也可以,又有什麼分別?」寶玉道:「但——但我既已將信送來,你——」 黑紗女道:「那麼,你就唸給我聽聽吧!」 寶玉急道:「這怎麼行?」 黑紗女道:「為什麼不行?」 寶玉道:「這——這是你們的秘密。」 黑紗女道:「秘密,死人還有什麼秘密?」 寶玉怔了半晌,祇得嘆息著將信拆開,他但願水漬莫要滲亂了信上的字跡,他要將這封信完完整整的保存著。因為這封信正象徵著生死不渝的真情。 但他卻再也想不到,這封信竟是張白紙。蔣笑民那麼鄭重交給他這封信,信上竟沒有一個字。寶玉站在那裡,完全怔住了。 *** 黑紗女神情卻仍是冷漠的——她的人雖未死,她的心卻真的是已死了,她只是淡淡的說道:「很好,這封信我總算已瞧過了。」 寶玉道:「但——信上——」 黑紗女道:「信上的意思,我已完全明瞭。」 寶玉瞪大眼睛,道:「你明瞭?這信上根本沒有字呀!」 黑紗女道:「這封信我不必看,也知道他的意思。」 寶玉忍不住問道:「什麼意思?」 黑紗女道:「他將這封信交託給你,只不過是要我見你一面。」她淡淡的說著,寶玉卻越想越吃驚,此刻幾乎連手裡的信都拿不穩了,忍不住失聲道:「見我一面?他為什麼要你見我一面?」 黑紗女道:「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。」 寶玉道:「什麼原因?」 黑紗女道:「這原因你以後自然會曉得。」 寶玉大聲道:「為什麼你現在不告訴我,為什麼你也和方纔那兩人一樣,總好像有一件秘密在瞞著我,那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 黑紗女卻再也不理他,再也不瞧他一眼,悄然移動腳步,幽靈般走了出去,只留下寶玉愕在那裡。 這時寶玉的心,真是紛亂如麻。蔣笑民為什麼要這樣做?難道他竟要我在這少女心中代替他的位置?不可能,這絕不可能。莫說這少女對他的真情生死不渝,已無任何人能夠代替,就是我——我對她也只是有種奇異的感覺,而絕無愛慕之意——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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