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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八


  這柄劍,窄長、鋒利輕巧,劍鋒、劍脊與劍鍔的配合,幾乎已鑄造得臻於完美無疵。

  方寶玉一握住這柄劍,心裡就立刻生出極舒服的感覺,幾乎將肉體的飢餓、焦渴、疲憊全都忘記。

  這感覺正如書法家觸及精美的紙箋筆硯,又如酒徒手裡有了一杯美酒時一樣,他空虛而彷徨的心靈,立刻有了寄託,他確信自己可以將自己的生命與一切都交託給這柄劍,只有劍,是最可靠的。

 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,使自己的心靈與劍合而為一,他心裡的渣滓已沉澱,他的痛苦與疑慮已自劍尖濾出。

  然後,他才敢往前走。岩洞中奇詭的景象,已全不在他眼裡。只因他的眼中只有劍,心中也只有劍。

  突然,四下又變得墳墓般黑暗。但他的腳步卻未停,他的手也不必再去摸索,只因他的心靈已透過劍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觸覺。他已可以劍代目。

  沉靜,死一般的沉靜。

  突然間,黑暗中逼來一股殺氣!方寶玉全身毛骨俱都為之悚然。

  四下仍是墳墓般的黑暗,死一般的沉寂,看來全無絲毫變化,但這股殺氣卻浪濤般一層層捲了過來。

  方寶玉的的確確已感覺出這股殺氣的迫力,這殺氣已逼得他連呼吸都幾乎停止。他舉起了劍,腳步已不由自主放慢,幾乎完全停止。

  黑暗中,果然有劍光一閃,然後,也停在那裡。

  方寶玉完全瞧不見持劍的人,只瞧得見這柄劍,這柄劍像是魔法般懸空停在那裡,擋住了他的去路。

  這柄劍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劍上的殺氣!這劍上帶著的,不問可知,自是驚天動地的一招!這一招,自然就是可以傷得方寶玉的另三種殺手之一!

  方寶玉掌中的劍,也停頓在那裡,黑暗中什麼都瞧不見,什麼都聽不見,只有這兩柄劍。

  兩柄劍上的殺氣!

  方寶玉從未面對過如此凝重的殺氣!但奇怪的是,持劍的那人,身子卻似乎並不在這殺氣的籠罩裡。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——持劍的人和這劍上的殺氣,竟截然分為兩體,這種現象幾乎是絕不可能發生的。

  只有在一種情況下,這現象才會發生,那就是——這一劍殺氣雖重,但持劍的人卻無傷他之意。所以,劍上殺氣雖剛霸,但人卻是脆弱的,這脆弱的「人氣」,已無形間沖淡了剛霸的「劍氣」!

  這又是為了什麼?

  方寶玉凝注著這柄劍,突然想起了鐵金刀的那一刀。這劍上的殺氣,唯有鐵金刀的那一刀差堪比擬,但這一劍上卻沒有鐵金刀那一刀上的凌厲「殺機」!

  這一劍上的殺氣,幾乎已可說是帶著「善意」的。

  這又是怎麼回事?

  靜寂,死一般靜寂,但在這靜寂中,寶玉卻又似乎聽到了一種無聲的韻律,一種音樂中至高無上的節奏。

  突然,劍光中劃出了個圓弧。這轉動,這圓弧,正也是出奇的優美,正也是踩著天地間至高節奏,在無聲的韻律中,舞出了舞中之精粹。

  寶玉聳然——這也正如白衣人那一刀!

  劍光閃動,化為光幕,閃電般擊向寶玉。

  劍風,有如野獸的呼嘯!

  黑暗中,只見劍光一閃,寶玉的劍和這柄劍已互相換了個位置——但是,他們兩人卻沒有倒下去。

  ***

  黑暗中,已有了輕微的喘息。

  這一剎那雖短,但卻跨過了生與死的界限,這正是天地間無可比擬的最大刺激,經過這種刺激後,誰能不喘息?

  兩人都站著未動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突聽一個蒼老的語聲道:「這一招你已見過?」這語聲中充滿驚異,但卻並非為寶玉能躲過此招而驚異,而是為他見過此招而驚異。

  寶玉道:「是!」

  那語聲道:「是誰曾向你施出這一招?」

  寶玉道:「鐵金刀。」

  那語聲失驚道:「鐵金刀?他——」

  寶玉截口道:「那一刀雖是鐵金刀擊出,卻又等於不是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此話怎講?」

  寶玉道:「只因鐵金刀不過是受他人所命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白衣人?」

  寶玉道:「正是!」

  那語聲默然半晌,緩緩道:「那一招可是與我這一招完全相同?」

  寶玉道:「十九相同,卻又有一最大不同之處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此話又怎講?」

  寶玉道:

  「那一招殺氣最盛處,便也是破綻所在之處,他的體溫,自破綻處透出,所以我就冒險攻向此點,果然成功。」

  那語聲又默然半晌,竟長嘆道:「好。」

  寶玉道:「但閣下出手前並未十分蓄力,心情也不緊張,是以閣下的體溫完全正常,由此可見,閣下劍上雖有殺氣,心中卻並未伏殺機——閣下劍上的殺氣,只不過是自這一招本身發出來的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哦!」

  寶玉道:「只因閣下並無殺機,所以施出這一招時,心與劍便未能合二為一,於是閣下劍上的殺氣,便也自然不及鐵金刀那一刀上的剛猛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所以如何?」

  寶玉道:「那一刀擊出時,必見血光,所以我被逼取了他的性命,只因那其間根本別無選擇之餘地,而閣下這一劍,卻使我根本無法施出殺手!」

  那語聲嘆道:「不錯,劍上若無傷人之意,便也絕不會引動別人劍上的殺機,這正是劍道中至高無上的道理。」

  寶玉道:「但——閣下既無傷人之意,卻又為何要以此等殺手來對付在下?這豈非互相矛盾?在下委實不解。」

  那語聲道:「不解便也罷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還有,這一招本是『白衣人』不傳之秘,普天之下,本無別人知道這一招的奧秘,閣下卻又是從那裡學來的?在下更是不解。」

  那語聲緩緩道:「不久你就會知道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不久?」

  那語聲道:「正是已不久——」他雖只說了五個字,但說到最後一個字,人已遠在數丈外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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