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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〇


  李名生道:「外面這屋子裡,本住的是我朋友紅鼻子老陳,我晚上沒有事,常來找他聊聊天,喝兩杯老酒。」

  寶玉微微皺眉道:「這老陳可有妻子兒女?」

  李名生道:「一個老婆,兩個女兒。」瞧了寶玉一眼,趕緊又接道:「但我找的是老陳,不是他女兒。」

  小公主道:「瞧你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,想來本就沒有安著什麼好心,好,這我且不管你,快接著說吧!」

  李名生道:「昨天下午,我本想到老陳這兒來吃晚飯,那知我沒有走到屋子前,就聽見屋子裡有人在喊救命。」他嘆了口氣,接道:「我一聽,就聽出是老陳的聲音,立刻就躲在一棵樹後面,偷偷去瞧那裡發生了什麼事。」

  鐵娃忽道:「你朋友喊救命,你不去救,反而躲著。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——我又沒本事救他,我——」

  鐵娃道:「你是個混賬!好,快說你瞧見了什麼?」

  李名生喘了口氣,道:「那救命只喊了一聲,就突然停頓了,接著,我就瞧見老陳和他的老婆、女兒,被幾個人押了出來。」寶玉道:「幾個什麼樣的人?」李名生道:「幾個人都是橫鼻子,豎眼睛,滿臉殺氣,身上,都穿著黑衣服,就像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。」

  寶玉、小公主對瞧了一眼,李名生道:「你們莫非認得他們?」

  小公主道:「你說你的,莫管我們的事。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瞧是老陳一家人,雖然都是哭哭啼啼的,但還都沒受傷,也沒被捆住,也就放了些心。」寶玉道:那些黑衣人卻將老陳送到那裡去了?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也不知道,只瞧見有三個黑衣漢子,押著他們走了,卻留下兩個黑衣漢子,留在老陳家裡。」

  鐵娃嘆道:「算這兩人倒霉,後來怎樣?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遠遠的躲著,連大氣也不敢喘,心裡既是害怕,又是奇怪,老陳又不是有錢人,怎會被綁票?」他嘆了口氣,接道:「我心裡一奇怪,就想瞧個究竟,只見那兩個黑衣人,什麼事不管,竟然先扶起桌子,擺起碗筷,原來他們還帶來一大籃子菜——更奇怪的是,兩人擺好菜,自己卻不吃,一個拿出個紅燈籠,掛在門口,另一個不住伸著脖子去望,像是在等著什麼人,兩個人還不住偷偷說話。」

  寶玉道:「說什麼?」

  李名生道:「說什麼,我可聽不見了,那時我實在怎麼也猜不透,這兩人為何要費這麼大氣力,為的卻像只是要借老陳的屋子來請客。」

  小公主道:「你自然猜不透,還是快說下去吧!」

  李名生道:「兩個人站在門口等客人,那知客人卻從後面來了,我瞧得清清楚楚,有四、五個人從裡面走出來,直走到那兩人身後,那兩人竟似獃子似的,一點也沒有覺察,我的心,反而撲通撲通跳了起來。」

  寶玉動容道:「這四、五人又是何模樣?」

  李名生道:「這幾人也是穿著一身黑衣服,連頭都蒙住了,我本來以為他們都是一路的,但又瞧見後來的這幾人,手裡都拿著劍,眼睛裡更是殺氣騰騰,其中有人說了句:『回頭』,那兩人這才大吃一驚,趕緊轉身,但身子方轉,我只瞧見劍光一閃,那兩人已躺下了。」

  寶玉皺眉道:「他們竟未向那兩人逼問口供?」

  李名生道:「什麼話也沒問,只是招了招手——唉!那一劍刺的可真是乾淨俐落,快如閃電,我一輩子都沒見過」寶玉沉吟道:「以你看來,那是那一派的劍法?」

  李名生搖頭道:「我瞧不出。」

  寶玉沉吟半晌,又道:「以你看來,那兩人的劍法,有多少年的火候?」

  李名生也沉吟了半晌,道:「以我看,若沒有個三五十年的火候,再也休想使得出這樣漂亮的一劍來——最奇怪的是,這兩人的劍法,誰也不比誰差,有如此老練劍法的人,平日一個也難瞧見,但這卻一下子來了兩個。」

  寶玉雙眉深皺,喃喃道:「三五十年?」

  鐵娃又已聽得入神了,道:「後來呢?」

  李名生道:「這幾人殺了他兩人後,立刻就去摸他們的身子,我又在奇怪,這種高手居然也會當強盜?忽聽一人道:『在這裡了』。」嘆息一聲,他苦笑接道:「他們殺了那兩人,為的竟是張紙條。」

  寶玉急急迫問道:「他們看了那紙條後,又說了什麼?」

  李名生道:「只聽得一個人問道:『大名府離此有多久路途?』另一人道:『不遠了。』那人便道:『走』。」

  寶玉動容道:「大名府——原來是大名府。」

  ***

  小公主道:「他們說完了話,就走了麼?」

  李名生哀嘆道:「走了就好了。」

  寶玉道:「他們莫非還說了些什麼?」

  李名生道:「最先動手的那人,始終未曾說話,此刻突然道:『各位稍候,我到樹林裡方便方便就來。』」

  鐵娃噗哧一笑,道:「他這方便來得真不是時候。」

  李名生苦笑道:「你此刻覺得好笑,我那時卻急得要命,只見他一步步走過來,我的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,只望他快些方便,快些走路,那知他走到林外,突然飛身而起,像支箭也似的竄了過來。」

  鐵娃道:「這方便倒真害苦了你。」

  李名生嘆道:「什麼方便,他其實早已發現了我,說要方便,只不過是故意拿話穩住我而已,叫我毫不防備。」

  寶玉訝然道:「此人不但耳目靈敏,身手了得,而且心計竟也如此深沉,此人是誰?倒真的有些費人猜疑。」

  鐵娃卻道:「你可曾被他抓住了麼?」

  李名生道:「自然被抓住了。」

  鐵娃道:「他們竟未宰你?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被他們拖了出去,自忖也活不成了,虧得他們都不認得我,真的將我當作個沒見過世面的樵夫。」

  小公主笑道:「你裝的倒也真像。」

  李名生道:「那時我伏在地上,真像是被擺在刀案上的肉似的,沒命的哀求,只聽一人道:『這廝原非江湖中人,也不懂事,不如放了他吧。』我心頭方自一喜,那知另一人卻道:『放不得,他聽到的太多了。』」

  小公主笑道:「於是你就指天誓日,苦苦哀求,發誓絕不將看到的事說出去,你甚至還會說家裡有八十歲的老母,三個月的孩子。」

  李名生苦笑道:「我自然只有如此哀求,但那些人卻還是猶疑不定,有的要殺我,有的說放我——唉!那種滋味,可真不是人受的。」

  小公主冷笑道:「看來那些人想必都是些自命正派的角色,不肯妄殺無辜,要換了是我,你此刻還有命麼?他們原該知道像你這樣的人,絕不會守口如瓶的。」

  李名生立刻面如土色,顫聲道:「但姑娘的事,我絕對守口如瓶,絕對什麼都不說,否則我就被——」

  小公主道,「好了,莫發誓了,快接著說!」

  李名生喘了幾口氣,方自接道:「他們正不知該如何決定,突然又有一個黑衣人自林外奔入,喘著氣道:『方寶玉和小公主已來了。』」

  小公主道:「原來他們還有人在外面放哨。」

  李名生道,「我一聽兩位的名字,心裡自然駭了一跳,卻見他們也慌了,立刻有人將屍身抬進屋子裡。」

  寶玉道:「果然是時間倉猝,是以連屍身都不及掩埋。」

  李名生道:「我一瞧他們著急的模樣,心裡又是擔心,又是歡喜,既怕他們著急中一刀殺了我,又希望他們著急中已顧不得殺我。」他抹了抹汗,接道:「於是我更加拼命哀求,終於有個人道:『快走,遠遠離開這裡,再也不許回來。』另一人道:『今日之事,永遠不准向別人提及——』我那時如蒙大赦,連話也顧不得謝,就落荒而逃了。」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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