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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八


  石不為雖然自盡服毒而死,但直到他斷氣許久,群豪耳畔似乎還可聽得到他那瘋狂的笑聲,惡毒的詛咒——

  天色雖已黎明,但大地間卻似乎瀰漫著一種不祥之兆——良久良久,都沒有人動彈,也沒人說話。

  方寶玉更是滿面淚痕,不言不動,他冤屈雖已洗淨,但目睹此情此景,心中又怎會有絲毫歡愉之意。

  在這死一般的片刻靜寂中,身形最先移動的,便是石不為的恩師鐵神龍——他竟向石不為屍身走了過去。他腳上似乎拖著千斤重物,每一步都走得極是緩慢,極是沉重,走到石不為屍身前,突然反腕拔出背後長劍。「嗆」的一聲龍吟後,四下仍是靜寂如死。

  只見鐵神龍高舉長劍,仰面向天,似是默禱了半晌,然後,便一字字緩緩道:「第七代掌門弟子鐵神龍,稟告在天各位祖師之靈,弟子不肖,教誨無方,以致第八代弟子石不為竟背叛門規,作惡江湖,不幸此不肖惡徒,死時仍為本門弟子,竟未及將之逐出門牆——」

  他語聲已自哽咽,但仍強忍著接下去,道:「弟子恨不能在其生前時將之正以門規,只有等他死後戳屍,以正門規。」高舉著長劍突然落下,刺入了石不為的屍身。

  死一般靜寂中,群豪甚至可以聽出長劍刺入石不為肋骨的聲音,這聲音雖然短促、輕微,卻還是足以令人戰慄。

  方寶玉轉過頭去,不忍再瞧,群豪也大都悚慄垂首,莫不屈雖然拼命忍住,卻終於為之痛哭失聲。

  鐵神龍目中亦是熱淚盈眶,嘶聲道:「本門門戶不幸,出此叛徒,弟子實已難逃其責,弟子——」突然拔出長劍,回劍往自己咽喉劃去。

  驚呼之聲,終於爆發。鐵髯道長、無相大師已閃電般掠向前去,抱住了鐵神龍的雙臂,鐵髯道長猛力奪下長劍,頓足道:「你——你這是何苦?」

  鐵神龍仰天悲嘶道:「我教徒無方,非但對不起本門師長,也對不起各位,我若不死,我——我怎能心安,怎能謝罪?」

  鐵髯道長厲聲道:「胡說,此事誰能怪你?普天之下,又有誰會怪你?武林風雲激盪,正值需人之際,你——你怎能輕言一死?」

  鐵神龍道:「我——我——兩位放了我吧!我——」無相大師突然伸出手來,在他腰畔輕輕一拍。鐵神龍最後一個字未說出,頭已倒在鐵髯道長肩上。

  無相大師沉聲道:「此刻他心情太過激動,還是讓他安睡片刻的好——」

  此後——在這死寂後,便是一場異常的動亂。有的人抿嘴低聲喟嘆,有的人紛紛議論,有的人搶著去拜見掌門,有的人便上去,向這七大掌門寒暄致謝。

  ***

  轟動一時的泰山大會,似乎已將如此奇異,而又平淡地結束了。於是有的人準備散去,又有的人在四面悄悄去尋找那埋藏的火藥,看來,似乎已無人去注意火魔神。

  其實丁老夫人、萬子良,一木大師,七大掌門,以及方寶玉等人口中雖在說話,但目光卻始終未有片刻離開火魔神身上。在這許多道逼人的目光下,火魔神委實動也不能動,動也不敢動,呆了半晌,終於忍不住大喝道:「你們此刻想必已知道,金不畏等人並非由某家主謀所害的了,為何還如此的眼睜睜看某家?」鐵髯道長厲聲道:「既非你主謀,你方纔為何要承認?」

  火魔神狂笑道:「某家方纔若不承認,豈非害死了方寶玉,事急從權,古有明訓,這——各位莫非還不知道麼?」

  眾人自是知道的,都不禁為之面面相覷,作聲不得。

  火魔神笑聲已頓,厲聲接道:「某家言已盡此,你等要將某家怎樣,只管說出便是。」

  群豪各各交換了眼色——所有的目光,俱是猶疑難決,於是萬子良等人一齊望向丁老夫人,鐵髯道長等人都一齊望向無相大師,這許多武林前輩高人,顯然都在以他兩人馬首是瞻。無相大師雙手合什,沉聲道:「老夫人有何高見?」

  丁老夫人道:「但憑大師定奪。」

  無相大師手捋長髯,沉吟半晌,緩緩道:「方少俠意下如何?」

  這武林第一門派的大宗師,居然如此尊敬一個弱冠少年的意見,顯見方寶玉此刻在江湖中的分量,已是非同小可。

  萬子良、莫不屈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之色,方寶玉面上都毫無驕矜之意,斂目垂首,恭聲道:「大師慈悲,弟子怎敢妄言。」

  無相大師微微頷首,喃喃道:「不錯,俠義之心,慈悲為主——」突然揮了揮手,道:「去吧,快快去吧!」

  方寶玉嘴脣微動,似乎說了「多謝」二字。丁老夫人、一木大師、如意老人、萬子良等人,俱都悄然頷首,鐵髯道長面色微變,似乎想說什麼,卻終於忍住。連武當掌門都無異議,別人那敢多口。

  火魔神目光四轉,仰天狂笑道:「既是如此,某家告辭了。」

  鐵髯道長終於忍不住厲叱一聲,道:「且住!」

  火魔神軒眉道:「怎樣?」

  鐵髯道長怒道:「無相大師本我佛心腸,今日饒過了你,你非但毫無感激之意,竟還敢作出如此猖狂之態?」

  火魔神狂笑截口道:某家為何要有感激之意,你等不敢攔阻於我,只不過是畏懼某家那足可令人粉身碎骨的火藥而已,你等若敢對某家——」

  話猶未了,突有一陣清朗的語聲遙遙傳來。這語聲一字字道:「火藥俱是藏在山林隱處的棺木之中,此刻引線已被老夫毀去,魔宮弟子也被老夫制住,隱患已除,各位只管放心吧!」

  語聲飄忽,漸去漸遠,擂台上的群豪,大都瞥見山坡上有人影一閃,麻衣鶴杖,白髮蕭蕭,卻瞧不清面目。只有潘濟城瞧得清楚,這老人正是那日泰山會前,在道上倏然現身,高歌而去,有如神龍般見首不見尾的麻衣異人。

  他驚佩之餘,不禁更是懷疑:「這老人究竟是誰?」

  群豪驚喜之餘,目光自又都轉到火魔神身上。

  鐵髯道長厲聲笑道:「此番又怎樣?」

  火魔神大喝道:「你要怎樣?」

  此人果然不愧為江湖梟雄,在如此情況下,在這許多頂尖高手環伺之中,他目中雖不免微露驚惶,但身子仍挺得筆直,仍然毫不肯示弱。

  鐵髯道長目光暴射,方待說話。

  無相大師卻已搶先道:「火施主,你只當老僧方纔放你,是為了有所畏懼於你麼?你錯了——錯了,此時此刻,我等如要取你性命,實是如踏螞蟻一般,縱然火藥還在,你也絕無可能發出號令,此點你莫非還不相信?」

  火魔神唯有垂下頭去,閉口不語。

  無相大師接道:「去吧!你還是去吧!老僧但望你以此餘生,做些有益人群之事,至於聽與不聽,卻全都在你了。」

  火魔神胸膛起伏,心中也不知是感愧,還是激怒。過了半晌,他霍然回首,凝注方寶玉。

  寶玉微微一笑,道:「一言之諾,萬金不易,你放心吧!」

  火魔神尷尬的面容上,現出一絲微笑,道:「好,三日之後,自來相見。」轉目四望一眼,一句話也沒有再說,分開人群,奪路去了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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