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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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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楊不怒年齡最小,胡不愁人最和氣,寶兒在家時,只與這兩人最是熟悉,其餘的六大弟子,終年在外院習武,而那練武場寶兒卻是從來不去的,再加事隔多年,寶兒已由可愛的孩子,長成英俊的少年,又練成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,莫不屈等人縱覺他與寶兒相似,卻也不敢相認。 那知眼前這夭矯如遊龍,燦爛如明星,光芒令人不可逼視的少年,竟真的就是昔年那終日手執書卷的「小書獃子」寶兒,短短六年的時間,竟在他身上造成了如此神奇的變化,莫不屈等人心中之驚喜,又豈是世上任何言語,任何文字能形容?一時之間,七個人都呆住了。 平日最最冷靜的公孫不智,此刻亦是滿眶淚痕。平日惜語如金的石不為,此刻口中竟不住喃喃低語:「寶兒——感謝蒼天——這竟真的是寶兒——」 寶兒忍淚強笑道:「好教叔父們得知,小侄此刻已叫方寶玉了,寶兒是孩子時的名字,小侄卻已長大了。」 花清清悄悄拭去了面上淚痕,嬌笑道:「方寶玉,好名字,果然是人中寶玉,果然是名符其實。」 楊不怒突然大喝一聲,撲了上來,緊緊抱著寶兒,嘶聲道:「不管你改了什麼名字,我總是要叫你寶兒,不管你長得多大,你在我心目中還是孩子——好孩子——七叔可想死你了。」 方寶玉道:「七叔——你——你手上的傷——」 楊不怒道:「管他什麼傷不傷,七叔見到你,傷早已好了,不信你瞧——」猛然一揮手,卻疼得暈了過去。眾人又是一陣驚亂,公孫不智俯身檢視他的傷勢,雙眉緊皺,黯然道:「好毒的火,七弟這條手臂祇怕——」 「祇怕」下面的話,他不敢也不忍再說下去,眾人歡喜的眼淚,不禁化做悲痛,方寶玉慘然道:「都是小侄晚來一步,害得七叔——」突似想起什麼,大喜呼道:「七叔無妨了——」身形一轉,已到了那火魔神之子的面前,王半俠立刻大呼道:「萬萬莫要給他傷藥,死了也莫要給他。」 他若不呼叫,那火神之子本還不知方寶玉要的什麼,他此刻這一叫,反將這懦弱少年的傷藥叫出來了。方寶玉還未開口,他已將傷藥乖乖拿了出來,王半俠怒喝道:「沒用的——」石不為雙眉微皺,隨手點了他的啞穴。 魔火宮之魔火雖毒,但傷藥確也極具靈效,乳白色的傷藥一敷上楊不怒的手臂,楊不怒便悠悠醒了過來。他目光四掃,強笑道:「你們怎地只顧著我,莫忘了上面還有位大英雄,若不是他,咱們今日可真栽了。」 莫不屈道:「幸好七弟提醒,不知這位英雄——」 方寶玉笑道:「那只是小姪的弟兄牛鐵娃。」眾人仰首望去,只見鐵娃兀自鐵塔般的站在削壁上,莫不屈抱拳高呼道:「鐵少俠但請下來一見如何?」 鐵娃大呼道:「這地方又高又直,鐵娃可不敢下去,一下去準得摔死,還是你們上來吧!」 眾人眼見他方纔那般神威,此刻聞言不覺一怔。方寶玉笑道:「小侄這位弟兄確是一身銅筋鐵骨,敢說有萬夫不當之勇,卻只是完全不知輕功,否則他方纔就下來了。」 眾人又驚又笑,金祖林拊掌大笑道:「妙極妙極,世事湊巧,竟一至於此,幸好他一身銅筋鐵骨,才練不成輕功,幸好他不知輕功,才留在上面不曾下來,否則王半俠等人豈非早已跑走了,這真該——」 花清清截口笑道:「這真該好好喝幾杯慶祝慶祝是麼?」 金祖林大笑道:「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老婆也!」 眾人不覺俱都莞爾,花清清嬌笑道:「說良心話,今日之事,也真該舉杯祝飲才是,連我都想喝幾杯了。」 金祖林道:「各位總得牢牢記著,她喝酒可比我還要厲害——」 花清清得意地笑道:「我酒量自比你好得多了。」 金祖林道:「只是喝醉了時,那模樣也比我可怕得多了,各位需得離她遠些,否則——哎喲!」 *** 林木深處,花草修竹叢中,一泓清水曲流處,五七間紅牆綠瓦精舍,便是金祖林夫妻的居處了。這巨富人家的居處,居然不帶絲毫銅臭氣,確是難得,只可惜房子太矮了些,鐵娃一站直,頭頂便幾乎要碰著屋頂。 眾人情不自禁,都要多瞧他幾眼,鐵娃卻是旁若無人,放懷吃喝——五年來他筋骨更是鍛鍊得鋼鐵般強壯,古銅色的皮膚上,煥發著異樣的光芒,再配上他的濃眉大眼,果然是鐵錚錚一條好漢。 寶兒簡略地敘出了這五年多來,他那令人驚心動魄,拍案驚奇的遭遇,只聽得眾人忽而歡喜,忽而悲傷,忽而放聲大笑,忽而垂眉嘆息——周方的遊戲風塵,固是令人顛倒,紫衣侯的絕代風儀,亦是令人嚮往,小公主的天真聰明,固是令人動心,水天姬的多姿多采,更是令人神醉。 萬子良等人只遺憾周方又飄然不知所去,花清清卻只恨自己未能見著小公主與水天姬的一面。但最令七大弟子擔心的,卻是胡不愁,莫不屈黯然嘆道:「今日之歡會,若有八弟在此,便無遺憾了。」 金不畏大嚷道:「老八到那裡去了?是生是死?有沒有人知道——唉!要命,可真把我急死了。」石不為突然道:「他仍然活著。」五個字說得截釘斷鐵,毫無猜疑。公孫不智微笑道:「四弟從不輕言,言必有中,你我若是仔細想想,憑八弟的為人與聰明,確是萬萬不會死的。」 魏不貪道:「我只奇怪寶兒的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?」 寶兒還未說話,鐵娃竟搶先道:「武功百訣,以意為先,那才是武功的精骨神髓,招式身法,都不過是皮毛而已,若無精骨,皮毛何在,但若先得了武道神髓,再學皮毛便是易如反掌了。」他用衣袖擦了擦嘴,接著又道:「別人學武,都是自易至難,但我大哥天賦與人不同,學武自也與人不同,他學武乃是自難而易,先已參透了萬物自然變化之理,得通武道精髓之意,那招式身法,便不學也會了,這道理正如畫畫一樣,若是不解畫意,畫的縱是逼真,但不能傳神,最多也不過是個畫匠而已,若是妙參畫意,信筆揮來,都便是絕妙丹青了。」 眾人雖都是武林高手,名門子弟,但聽了這番武學中至深至奧的道理,也不覺人人為之心動神馳。 萬子良道:「方少俠方纔所施展的那兩手,與天下各門各派之招式俱不相同,卻不知有何來處?」 鐵娃道:「這道理又與寫文章一樣,武功本天成,妙手自得之,李白倚馬千言,信筆俱是文章,我大哥上通武道,舉手投足間,便都是絕妙的招式,無論文武,若是拘泥了一定的規格程式中,便落了下乘了。」 萬子良慨然長嘆道:「果然高明——果然高明——」 魏不貪道:「招式身法,固可如是,但寶兒方纔自百丈樹巔一躍而下,卻非要絕頂的內功輕功不可呀。」 鐵娃道:「這道理卻如庖丁解牛一般,目無全牛,下刀自易,那樹高雖有百丈,但我大哥卻偏要將它當作一級石梯,他精神意志,便俱可放鬆,便可發揮生命中全部潛力,需知精神之力,有時不知要比肉體之力強勝多少倍,只可惜萬人之中,卻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,非但不知該如何發揮,反將之束縛起來了。」他說的無一句不是眾人聽所未聽,聞所未聞之武道至理,幸好這裡人人俱是名門子弟,否則當真連聽都聽不懂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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