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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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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半晌,牛鐵娃突然問道:「大哥,肚裡的腸子,可是真會笑斷的麼?」他似已苦思許久,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。 方寶兒正色道:「你若時常恥笑於人,腸子總有一日要被笑斷的,若是真正大笑,倒也無妨。」 牛鐵娃開顏笑道:「這下我可放心了,否則以後我整日擔心腸子要斷,笑也不敢笑,那日子如何過得下去?」方寶兒道:「你定必要笑的麼?」 牛鐵娃道:「我每日大笑三十次,小笑三百次,才有氣力——」突然一躍而起,瞪眼瞧著海面。 方寶兒不由得也隨著他目光望去,只見一艘帆船,破風而來,船身也顯得有些殘破,想必是昨夜暴風雨時,這艘船雖早已尋得避風之處,還是不免受些損害,要知道海灣原不宜停船,又恰巧正是昨夜暴風的風眼,五色帆船昨夜若泊在這裡,萬萬不致被風吹走。牛鐵娃喃喃道:「來了來了——」 方寶兒道:「這艘船上的人你認得的麼?」 牛鐵娃道:「兀娘賊,誰認得他?這船上的人,都是強盜,見我窮得沒飯吃,也想拉我入伙,但我牛鐵娃人雖窮,骨頭卻硬,餓死也不做強盜——只是——」咧嘴一笑:「強盜的東西,我卻要搶的,他們只要一落單,便少不得要被我揍上一頓,多多少少搶些東西來。」 方寶兒笑道:「你身上這套衣服想必也是搶來的了?」 牛鐵娃道:「這套衣服、牛肉、饃饃、船上的帆,全都是搶來的,這才將毛賊們氣瘋了,今日約我來這裡廝打。」 方寶兒道:「他們約你,你就來了?」 牛鐵娃瞪眼道:「自然要來的,不來豈非膿包?」 方寶兒嘆道:「他們抓你不著,約你來這裡。自然大有準備,他們人多勢眾,豈非要將你活活打死?」 牛鐵娃想了一想,道:「打死也得來!」 只見船已靠岸,二十餘條大漢,手提花槍、魚叉、分水刺、鬼頭刀,各式各樣不同的兵刃躍下船來。這些人雖是人多勢眾,但卻似仍對牛鐵娃有些畏懼,只是在遠遠的叫喊喝罵,不敢徑直衝來。當先一人大喝道:「傻大個兒,今日你若乖乖的投順,倒也罷了,否則大爺們將你砍成八塊。」 牛鐵娃怒罵道:「放你娘的窮屁!」回頭道:「大哥且在此坐坐,待我去和這群毛賊廝殺。」 方寶兒嘆道:「你若定要打,就去吧,小心些了!」 牛鐵娃道:「不妨事。」反手脫下衣服,精赤了上身,抓起塊百多斤重的大石頭,撤步奔了過去。 群盜見他衝來,不敢怠慢,呼嘯一聲,竟排起個陣式。一個蓬頭大漢手提鬼頭刀,「哇」的大喝一聲,當先衝了過來,當頭一刀,往牛鐵娃劈下。 牛鐵娃罵道:「兀娘賊!」雙手一揚,將石頭迎了上去,只聽「砰」的一聲,那大漢竟被震得虎口迸裂,鋼刀也被震得飛上半空,牛鐵娃哈哈大笑道:「臭豆腐!」 忽然斜地一招花槍刺來,牛鐵娃百忙中不及去擋,振腕將大石筆直擲出,反手一把,抓住了花槍。但聞風聲呼呼,那大石本有百多斤重,再加上這一擲之力,去勢是何等驚人,群盜驚呼一聲,四散逃開。 牛鐵娃手腕一抖,就將花槍奪了過來,眼見群盜驚逃,牛鐵娃不禁大是得意,咧嘴大笑道:「臭雞蛋,去抱孩子吧,打什麼鳥架?」將花槍潑風般掄起,雖然全無招式,但虎虎風生,聲勢端的驚人,誰若被他槍桿掃著一星半點,那當真不死也得送掉半條命。 群盜那敢進身,牛鐵娃一過去,群盜立刻四下逃開,牛鐵娃更是得意,口裡臭豆腐、臭雞蛋罵不絕口。為首一條黑衣大漢囑道:「這傻小子雖然眼明手快,有些牛力,但卻絲毫不會武功,照著咱們那法子打,準保將他收拾下來,莫怕他!」 群盜轟然喝應,又有人喝道:「看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?」 *** 牛鐵娃怒喝一聲,掄槍撲了上去,群盜還是遠遠逃開。牛鐵娃腳步雖大,怎奈這些大漢竟都會些輕功,牛鐵娃空白奔來奔去,也追人家不上。他跑得累了,方想歇歇,但花槍一住,別人刀槍魚叉,立刻沒頭沒腦殺了過來,牛鐵娃終究不是鐵打的身子,如此怎支持得住? 不到半個時辰,牛鐵娃已是滿頭大汗,氣喘如牛,一個不小心,左股上就著了一叉,刺出了三個血淋淋的窟窿。群盜大笑道:「看來紅燒牛肉快進口了。」 牛鐵娃越是暴怒,力氣使的越快,越難持久。突然間,只聽他大喝一聲:「住手!」 群盜都不禁被他這霹靂般喝聲震得怔了一怔。黑衣大漢道:「你可服了麼?」 那知牛鐵娃竟乘著眾人一怔時,轉身跑開去,口中大喝道:「臭賊們,不怕老子伏兵的就追過來吧!」 群盜做夢也想不到這傻小子也會使詐,果然不敢去追,黑衣大漢:「反正他也逃不了,看他還能變出什麼花樣?」 牛鐵娃奔到寶兒面前,竟翻身拜倒。方寶兒早已瞧得心驚膽戰,此刻悄聲道:「怎樣?跑吧!」 牛鐵娃喘著氣道:「跑是不能跑的,但打也打不過了,看來鐵娃今日難免要被臭賊們打死——」說到這裡,他一雙環目中竟突然流下淚來,垂首道:「鐵娃與大哥結拜一場,也沒什麼孝敬大哥,只有那艘船倒還結實,船上還有幾斤牛肉,待鐵娃先送大哥到船上,再和毛賊們拼命去。」 方寶兒早已聽得熱淚盈眶。他年紀雖小,義氣卻不後人,當下大聲道:「不行,你我既是兄弟,我怎能眼看你死,你死了我也是不活的人!」 牛鐵娃想了想,突然搖頭道:「不行不行,大哥已娶了老婆,大哥若死了,嫂子豈非要做寡婦?」 方寶兒聽得又是好笑,又是感動,擦了擦眼淚,強笑道:「你別怕,咱們都死不了的。」他口中雖在安慰別人,心裡又何嘗不在害怕? 那知牛鐵娃聽了,卻突然喜動顏色,一個筋斗躍起,大笑道:「對了對了,大哥本事比我大,一定有法子。」 方寶兒突然靈機一動,果然想起了個法子,雖不知這法子是否有用,但此時此刻,也只有硬著頭皮去試試了。當下大聲道:「你等著,我去將這群毛賊打發了。」竟站起身子,大步走了過去。 群盜俱是七尺大漢,方寶兒身高卻不及五尺,更是手無縛雞之力,此番走將過去,實有如羊入虎口一般。牛鐵娃卻對他滿懷信心,放聲大呼道:「臭毛賊們,我大哥來了,你們等著送死吧!」 群盜轟然大笑道:「這小鬼便是你大哥麼?哈哈,過來過來,大爺不一腳踢出你蛋黃才怪。」 方寶兒站在這一群如狼似虎,窮神惡煞般大漢中間,心裡實在發慌,腳也有些發軟,但卻半步不退,反而壯起膽子,大喝道:「各位既都在海上討生活,想必也都是壽天齊的屬下?」 群盜對望一眼,面上都不禁露出驚詫之色,那黑衣大漢厲聲道:「你這小鬼怎會知道咱們瓢把子大名?」 方寶兒一聽他們果然乃是「紫髯龍」屬下,暗中又放了些心,冷笑道:「紫髯龍紀律森嚴,想不到也有你們這種見不得人的屬下,竟然以多欺少,欺負單身客,難道你們竟都忘了,那打劫單身客的夥伴,是如何死的?」他究竟年輕口嫩,此番一心想學江湖人的口吻,都學得有些不倫不類。 但群盜聽在耳裡,心下卻更是驚詫,只因紫髯龍於東海之濱,以門規處治那劫了白衣人船隻的頭目之事,已是天下皆聞,此間群盜地位又在那頭目之下,更早已將此事引為殷鑒,聽了寶兒說話,暗中都不禁惴惴不安,黑衣大漢強笑道:「小朋友是何來歷?不知可否見告?」他口氣已大是和緩,方寶兒卻說得更凶,冷笑道:「你還不配問我來歷,去叫壽天齊來說話。」 一條濃眉大漢,目光始終瞬也不瞬地盯在寶兒面上,此刻突然輕呼一聲,脫口道:「我想起來了。」群盜心中正是忐忑不定,聽得這聲輕呼,都湊過頭去了,悄聲道:「你可是想起了這小鬼來歷?」 那濃眉大漢道:「這——這位小友乃是五色帆船上的。」 群盜聳然變色,齊聲道:「真的?你可莫要弄錯了。」 濃眉大漢道:「絕不會錯,那日紫衣侯與白衣人決戰時,我曾遠遠瞧見他和紫衣侯在說話。」 在群盜眼中,能和紫衣侯說話的人,那身份當真是非同小可,群盜面面相覷,你望我,我望你,個個都已面色大變,也不知是誰當先翻身拜倒,別的人那敢怠慢,霎眼間便跪滿了一地。 黑衣大漢拜地道:「小人們不知閣下來歷,多有得罪,但望閣下大人不記小人過,饒了小人們這一遭。」這一來連寶兒都有些意外,只因他也不甚知道「五色帆船」中人,在這些亡命之徒眼中,身份竟然也如此尊貴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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