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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千百雙眼睛,都瞬也不瞬地望著海上,驕陽將落未落,海上萬丈金波,兩葉輕舟,越來越近。紫衣侯雙手抱劍,道:「請!」白衣人單手握劍,道:「請!」突聽嗆然兩聲龍吟,萬丈金波上,已多了兩道劍氣。落日、金波,與劍氣相映,直似七寶蓮池,大放光明!群豪只覺目眩神迷,竟是不敢逼視。

  胡不愁雙手操槳,更覺掌心滿是冷汗,抬頭望去,只見卓立在船頭的白衣人,身子似槍一般直,劍尖斜斜下垂。對面船頭的紫衣侯,劍身平舉,輕舟雖在不停晃動,他劍尖部始終不離一點固定的位置。

  輕舟相距更近,兩人目光凝注著對方,莫說糜鹿興於道左,便是泰山崩於他兩人身旁,他兩人目光也絕不會為之一瞬。紫衣侯面色更是蒼白。白衣人一雙眼神興奮之情,也越來越是狂熱。

  忽然,兩舟交錯而過,紫衣侯平平一劍削出。這一劍劍勢絕無絲毫詭奇之變化,但劍尖寒芒顫動,眨眼間已急震二十餘次,將白衣人前胸、雙脅、下腹、喉頭、上下三四十處大穴,俱都籠罩在這一劍攻勢之下,但劍勢卻絕不擊出,明是攻式,其實卻乃世上最妙之守著。

  白衣人手腕轉動,掌中長劍,連變數十個方位,卻仍不敢在紫衣侯此一招下運劍反擊。

  一個浪頭打來,兩舟突然分開。紫衣侯、白衣人交換一招後,身形又自恢復原來形態,四下豪傑無論瞧不瞧得清楚,都覺心神一陣緊張,直到此刻才能喘氣。

  胡不愁得天獨厚,更是瞧得目眩神迷。他乍看只覺紫衣侯這一招乃是點蒼派鎮山劍法的七七四十九手「迴風舞柳劍」中第一著「春風初動」再一看又覺此招與青城劍派「青雲赤霞劍」中一招「雲霞幻生」有此相似,仔細一看,卻又覺此招竟是河南洛陽李家莊不傳之劍「天龍秘劍」中一招「龍舞九天」蛻變而出,瞬息間又覺此招實是與武林「兩儀劍法」中一招「太極初生」一般無異。

  這四招俱是攻勢中最最凌厲之著,紫衣侯一劍中能包含這四招之精髓,已足令人可驚。

  但胡不愁立刻便又覺紫衣侯那一招與這四招雖有異曲同工之妙,其實卻是截然不同,他立刻便覺出此招並非攻勢,而乃守勢。

  「清平劍客」白三空武功老練沉穩,將普天下各門各派劍法中的守勢,俱都研究得十分精到。

  胡不愁乃是清平門下高足,於此道自也頗有功候,這一念轉過,但覺紫衣侯這一招中,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廟「楊二郎神劍」中一招「河清海宴」,華山七鶯流傳下之「七鶯劍陣」中一招「風雨不透」,崑崙「龍風大九式」中一招「龍圍鳳守」,長白山,長白劍派「長白劍」中一招「玄冰如鐵」,以及清平劍客本門劍法中一招「八方風雨」,這五招中之精萃。

  這五招無一不是天下劍法中守勢最最嚴密之著,紫衣侯此一劍中竟將這五招中之精萃包括無遺,試問還有誰能在這一招下乘隙反攻?更何況這一招雖是守勢,卻又將攻勢含蘊其中,雖穩健不失凌厲,雖細密卻不失柔弱。

  胡不愁越想越覺這普普通通之一招中,實是妙用無窮,就只這一招,已夠普通人學上一生。他自己雖瞧得出這其中奧妙,卻也實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將這許多種不同劍法中之精萃,融在一招之中。

  又是一個浪頭打來,兩舟交錯。

  紫衣侯曲肘側身,掌中劍斜斜而舉,動也不動。

  這一招看來自是守勢,但白衣人神色卻比方纔更是凝重,長劍曲旋,高舉過頂,將自己全身上下俱都置於長劍包護之下,只因他深知紫衣侯這一招看來雖是守勢,其實卻蘊藏無數後著。

  海風呼嘯,舟身搖盪。白衣人竟是絲毫不敢動彈,只因他劍勢若是露出絲毫破綻,便休想再避出紫衣侯這一劍之下。兩人身形石像般木立在動盪之輕舟上,只瞧得胡不愁緊張得再也透不過氣來,滿頭大汗,涔涔而落。他再也無法支持,操槳之雙手一鬆,輕舟自急浪中退開,紫衣侯與白衣人的身形立刻分開數丈。

  但這兩招攻過,胡不愁覺今日之戰,紫衣侯已佔了七分勝算,只因他的劍法,確是爐火純青,無懈可擊,若說世上還有種劍法戰得過他,當真是令人萬萬難以相信之事。

  胡不愁心裡暗暗放心,卻又暗覺慘然,白衣人雖是今日武林群豪之公敵,但此人風標奇特,卻令人不得不對他生出一種英雄崇拜之心。心念轉動,他手下已忘了操槳。紫衣侯舟上的大漢,更是已變得痴了,不再動彈。幾個浪濤打過,雙舟越隔越遠。

  紫衣侯與白衣人仍是保持原來的姿勢,動也不動。胡不愁真願意這兩隻輕舟,就此盪開,飄流出海,永不復返,好教紫衣侯與白衣人這一戰,永遠也不要分出勝負,只因無論誰勝誰負,對他都是個重大的打擊。

  但忽然間,他耳中只聽得「叭」地一響,輕舟忽然一陣急震,竟生生分為兩半,白衣人所立之船頭,竟與舟身分開。原來白衣人不耐久候,竟暗中用了內力,將輕舟震斷,紫衣侯正也與他抱著同樣心思,足下輕舟,也生生一折為二!

  胡不愁與那大漢,再也保持不住舟身之平衡,一個浪頭打進來,便將他兩人一齊打人海中。四下群豪,看得又是一陣騷動。

  這時情勢已更是緊張,紫衣侯與白衣人各自踏著一截船頭,浮立在海浪之上,相隔又是越來越近。海上風浪如山,金波萬丈,這一紫一白兩條人影立在萬丈金波上,看來當真有如天府飛仙,凌波虛渡一般。

  群豪直瞧得心動神馳,片刻便回復死寂,再無人敢大聲喘一口氣,只聞心跳之聲,咚咚不絕,人人俱是汗透重衣。

  突見那萬丈金波上,又閃耀起萬丈金光。金光閃動,急如飛蛇閃電,在一剎那之間,紫衣侯與白衣人掌中劍已各各急攻三十餘次之多。

  群豪但見劍光閃動,那裡還分辨得出劍勢?人人胸腔裡一顆心都平白提了起來,在這剎那間,竟是沒有人呼吸得出。

  突聽一聲龍吟,響徹海天。吟聲不絕,紫衣侯人影搖了兩搖,一個踉蹌,跌入海中,白衣人雙手握劍,高舉過頂,又自不動。海天遼闊,萬丈金波,襯著孤零零,一條白衣人影,這景象無論用任何言語也難描述得出。

  海上岸邊,千百人,突覺喉頭似是被塞入一方巨石,壓在心頭,再也難呼吸得出。

  這死一般靜寂,延續了良久,那驚呼之聲,方自驚天動地般爆發而出。五色帆船上的少女,十人有九人跌倒在地,痛哭失聲。小公主當場暈厥。方寶兒瞪大了眼睛,張大了嘴,也變得呆了。

  只見白衣人石像般的身子,乘著海浪,飄向岸邊,將漫天夕陽,浩瀚金波,俱都拋在身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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