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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三


  語聲乍起,南宮平便已閃身躲在一片山石之後,語聲未住,削巖邊果已露出了那諸神島主寬闊的前額和蓬亂的頭髮!

  南宮平凝息靜氣,只見諸神島主伏在一個金毛獸人的背上,自削巖下飛身而上,那金毛獸人健步如飛,身形數閃,便已轉入山巖之內。

  南宮平毫不遲疑,立刻躍到他們上來之處,凝目一看,縱身而下,他此刻輕功已大非昔比,只要巖身有些許突出之處,他便可藉以落足,轉瞬間便已直落而下,只見一片汪洋,遼闊萬里,雪浪如山,生於足底,哪有存身之處?

  他微一遲疑,面向山壁,再次攀上,目光四下搜索,突地發現巖壁上蔓生著一塊籐蘿,風吹籐蘿,嗖嗖作響,不問可知,這籐蘿之間必定有一片神秘的入口。

  他掌上滿蘊真力,撥分籐蘿,枯枝紛紛分開,山壁上果然露出隙口,南宮平騰身而入,隙口的窟道,也僅可蛇身而行。

  南宮平手足並用,前行了十數丈,地勢忽寬,前面卻是一個無人的洞窟,鐘乳如林,五光十色,彷彿已至止境。南宮平心頭一怔:「師傅怎會不在這裡!」逡巡了半晌,突然奮身一躍,躍至角落,只見兩隻倒懸著的石乳之間,果然又有隙口,卻被一面極厚的木牆所堵,南宮平舉手一擊,這面木牆,竟是堅如鐵石,紋風不動。

  他暗調一口真氣,方待全力一掌擊出,忽聽頂上「咯」的一響,兩隻鐘乳,緩緩升上,鐘乳後閃電般躍出兩條人影,一人在左,一人在右,呼地兩掌,擊向南宮平左右兩脅,赫然竟是兩個金毛獸人!

  南宮平大喝一聲,擰身錯步,掌勢橫掃,他掌上本已滿凝真力,只聽「砰」地一聲,右面一人,立刻被他擊飛一丈,砰地一聲,撞上石壁,口噴鮮血而死!

  左面一人怪吼一聲,右掌右拳,攻出三招,力道強勁,招式奇詭,舉手投足間,更有一種瘋狂的獸意,竟完全不顧自己的生死,南宮平倒退三步,心頭暗暗吃驚,哪知三招過後,這獸人招式突地一頓,怪吼一聲,和身撲上!

  南宮平只見他雙臂大張,空門盡露,哪裡還是方纔那般奇詭的招式?但南宮平卻生怕他這一招之中,另藏精妙的後招,左掌一引,右掌斜斜劈去,亦是誘敵之招,卻見那金毛獸人竟不知閃避變化,南宮平心頭一動:「莫非他只學會三招!」掌勢再不遲疑,並撞而出,那獸人雙臂還未合攏,已被南宮平雙掌擊在胸前,砰然一聲,如中木石!

  只見他身子搖了兩搖,目中激厲著野獸般的光芒,竟仍屹立不倒,但滿口森森白齒之間,卻沁出了一絲絲鮮血!

  古洞陰森,光線陰黯,南宮平只見這獸人竟又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過來,神情有如惡魔一般,心頭也不禁微微發寒,全力一掌擊出。

  他方纔那一掌是何等力道,這獸人著著實實中了一掌,竟仍未死,他卻不知道這獸人腑臟早已寸寸斷裂,只是仗著天生的一種凶悍之氣,延續至今,哪能再禁得住一掌,掌勢未至,那凌厲的掌風,已將他身子擊飛,噴出一口鮮血,立時身死!

  南宮平鬆了口氣,定神望去,這才發現,方才堵住隙口的木壁,竟是一艘木艇,木艇直立,船底便有如木壁一般,他心念一閃,便已知道這木艇必定就是風漫天口中所說那鐵木所製的接引之舟,心頭不禁大喜,箭步掠入,進去便是一方石室,室中滿堆著包裹水缸,角落裡一張石床上,仰天臥著一人,胸膛不住起伏,彷彿熟睡未醒,卻正是「不死神龍」龍布詩!

  南宮平大喜喚道:「師傅……」

  喚聲未了,突聽身後冷笑一聲,道:「你也來了,好極好極!」

  南宮平心頭一震,霍然轉身,諸神島主掌中握著兩隻竹杖,伏在最後一個金毛獸人的身上,不知何時趕了回來。

  陰暗的光線中,這老人一雙眼睛,卻亮如明燈,目中竟也充滿了瘋狂的獸意,神情間更顯示著瘋狂與不安,哪裡還像是南宮平初次見到時那鎮靜、睿智而情感麻木的老人?

  南宮平知道諸神島主在這島上幽居數十年,本已有些瘋狂,加上失勢的刺激,更使得他潛伏著的瘋狂個都爆發出來,是以他才會做出這些瘋狂得幾乎滅絕人性之事,剎那間南宮平心頭既是驚惶,又是憤怒,怒叱一聲,厲聲道:「那縱火、下毒、殺人之事,全是你做出的麼?」

  諸神島主哈哈笑道:「除了老夫還有誰人?順我者生,逆我者死,那些人既背叛了老夫,老夫就要叫他們死盡滅絕!」

  瘋狂的笑聲,瘋狂的語聲,說到「死盡滅絕」四字,他日中的光芒,更有如毒蛇一般!

  南宮平心頭一震,緩緩退到龍布詩所臥的石床邊,他每退一步,那金毛獸人便逼近一步,南宮平劍眉一軒,突地奮身撲上。

  金毛獸人腳步一縮,退到木艇旁,諸神島主道:「你也敢與我動手麼?」

  南宮平厲聲道:「不但要與你動手,還要將你除去!」雙掌飛揚,幻起一片掌影。

  諸神島主大笑道:「好!」掌中竹杖輕劃,便已劃入南宮平掌影之中。

  南宮平奮起精神,全心全意地施出招式,雖以他自幼所習的神龍掌式為主,其中卻夾雜著各門各派的武功精華,掌式之變化,飛靈空幻,當真有如天花繚繞,令人目不暇接。

  諸神島主笑道:「南宮家中,果然都是聰明男兒,老夫給了你幾本死書,不想你便已可施出這般活招來。」竹杖一挑,連破七招!

  那金毛獸人身形已十分巨大,他伏在獸人身上,更顯得高高在上,十數招一過,南宮平心念一閃,掌招不攻諸神島主,反而向獸人攻出,那獸人雙手後托著諸神島主背臀,空自怒吼連連,卻無法還手,南宮平三招方出,他已退到了外面的石窟。

  南宮平精神一振,掌式更見凌厲,曲肘側掌,一招「貫日長虹」,斜斜劃去,這一招本是峨嵋掌法中的妙著,哪知他招式方出,前面已被一片杖影封住。

  諸神島主道:「你連攻十五招,此刻輪到老夫了。」語聲未了,那兩條竹杖,已帶著滿天勁風,山嶽般壓了下來。

  他竹杖由守化攻,南宮平只聽竹杖絲絲劃風之聲,在他耳側往來縱橫,面前更滿是青竹杖影,突地漫天風聲,變作了一縷銳風,直點南宮平雙眉之間。

  南宮平心頭一懍,後退七步,背後已是石壁,竹杖如形隨影跟蹤而來,南宮平腳步一滑,貼著石壁,滑開數步,只聽「叮」地一聲,那輕輕一條竹杖,竟將堅如金鐵的石壁,劃開一條裂口,碎石紛飛,雨點般掃向南宮平的面目。

  南宮平大驚之下,隨手抄起一具獸人屍身,擋了過去!

  「蓬」的一聲,碎石擊上了屍體,那屍身血液尚未凝固,被力道如此強猛的碎石一擊,鮮血立刻激射而出,竟濺得那金毛獸人一頭一臉。

  血腥之氣,突地激發了這金毛獸人體內潛伏的凶殘獸性!

  只見它突地厲吼一聲,一把抓住了那具屍身,雙臂一分,生生將屍身裂為兩半,抓出腑臟,放到口中,大嚼起來!

  諸神島主再也無法伏在這獸人背上,連聲厲叱道:「放下,放下……」那獸人竟也不再聽命於他,諸神島主長嘆一聲,喃喃道:「野獸終歸還是野獸。」舉杖一點,點中了這獸人的穴道,凌空躍了下來,他雙腿似乎完全癱軟,不能用力,只有以竹杖點地。

  但是他身形方自站穩,南宮平已撲了上來,諸神島主掌中兩條竹杖,輪流點地,身形飛躍,換了兩招,突然全力一杖掃來,南宮平難擋銳鋒,閃身避過,眼前一花,諸神島主已飛身掠入石室!

  南宮平驚喚一聲,隨聲而入,只見諸神島主坐在石床上,掌中竹杖的尖端,緊抵著龍布詩的咽喉,冷冷道:「你還要你師傅的命麼?」

  南宮平心頭一震,呆在地上,不敢再進一步!

  諸神島主緩緩道:「他已被我點了睡穴,動彈不得,此刻我舉手之勞,便可將他殺死,除非……」

  南宮平大聲道:「除非怎樣?」

  諸神島主道:「除非你乖乖地依照老夫的命令行事。」

  南宮平怒罵道:「想不到你這麼的身份,還會做出如此卑鄙之事!」

  諸神島主大笑道:「老夫久已年老成精,再也不會中你激將之計,你若不聽話,也只得由你,但你師傅的性命,便要送在你的手上!」

  南宮平呆了半晌,長嘆道:「你要我怎樣?」

  諸神島主面色一沉,道:「我座下侍者,全已被你害死,你自然要代他們服些勞役,限你一個時辰之內,將這木艇運至洞口,再將這洞中之物,全都運到艇上,你若延誤一刻,或是妄想報訊於人,哼哼,後果如何,我不說你也該知道。」

  南宮平大驚道:「你要離開此地?」

  諸神島主道:「不錯,這島上已成一片荒原,老夫難道也要像野人般留在這裡,只可惜老夫的計劃未能全部完成,但是……」他仰天狂笑道:「那些人雖然未死,活著的日子卻也夠他們受的!」

  南宮平驚怒交集,木立當地,諸神島主道:「但是你大可放心,老夫不但要將你師徒兩人一起帶走,或許還要將老夫數十年苦心研究的醫術傳授給你,你且瞑目試想一下,你手上若能掌握別人的生命,隨意移殖別人的身體器官,那該是什麼滋味!」

  南宮平仍是動也不動,怒道:「誰要你……」

  諸神島主掌中竹杖輕輕向前一送厲叱道:「還不動手!」

  南宮平暗歎一聲,他寧可受到再大的屈辱,卻也不願他師傅的性命受到傷害。

  那木艇不但體積龐大,而且甚是沉重,南宮平費盡氣力,才將所有東西全都運到洞口,洞口外便是萬丈汪洋,原來這裡另有一條通路,斜斜通下,直達海面。

  等待他一切辦妥,早已精疲力竭,滿頭大汗。

  諸神島主陰森森笑道:「做得好!現在你去乖乖在洞口,不得妄動!」

  南宮平無可奈何,只得應了,在洞口等了半晌,只見那諸神島主肩上馱著龍布詩的身子,以竹杖點地而來,一面喝道:「將木艇推下海面,你自己退後三步!」

  南宮平奮力推下了木艇,只聽嗖地一聲,諸神島主已飛身上了木艇,喝道:「你也上來!」

  南宮平若不上去,他師傅卻已身在艇中,當下他只得咬緊牙關,躍上木艇,諸神島主竹杖一點,木艇便遠遠盪開。

  他竹杖在水中輕輕划動幾下,便已離岸甚遠,海濤如山,船隻搖蕩,諸神島主面上的神色,突地變得十分黯然,沉聲道:「拿起船上木槳,用力划船,老夫在這裡為你掌穩了舵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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