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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一


  眾人木立當地,目光又變得黯然無光,南宮平仰天悲嘶道:「師傅呀師傅,你力不能勝,也就罷了,何苦以身為餌……」

  龍布詩緩緩張開眼來,淒然笑道:「平兒,坐下來,聽為師說個故事!」

  南宮平愕了一愕,不知他師傅此刻怎有心情來說故事,但終於還是長嘆一聲,緩緩坐了下來。

  此刻眾人已被「不死神龍」的義勇所懾,人人俱是木然閉口,凝神傾聽,微風穿林,花香滿地,四下一無聲息。

  只聽龍布詩緩緩道:「亙古時森林中還無人跡,百獸相依,既無爭戰,亦無凶鬥,當真是舒適安樂的太平盛世……」

  他面上也展露著一種幸福的憧憬,彷彿在期望這種日子的重新來臨。

  然後,他笑容突斂,接著道:「哪知這樣的日子未過多久,森林中突然來了一隻惡獸,每天要吃一隻野獸,百獸驚亂,但卻不能抵擋,只有任那惡獸摧殘,到後來百獸實在無法忍受,便暗中集在一起,集會研討。

  「但這些弱獸想盡辦法,卻也想不出一條可以擊倒惡獸的妙計,只有一隻兔子,說他有殺死惡獸的方法。

  「百獸半信半疑,那兔子也不多話,回到家裡,以極強的毒汁,塗遍自己全身,然而跑到那惡獸之處,以身進奉,那惡獸將他吃了,毒性立刻發作,翻滾著死了,森林重又太平,但大家心裡,卻都為那俠義的兔子難受,你說那兔子的犧牲,是不值得的麼?」

  他斷續著說完了這個故事,四下更是寂無聲息,南宮平垂下頭去,淚珠簌然而落。

  「不死神龍」龍布詩微微一笑,道:「我方才環視此島,知道萬難逃出,便決定學那兔子,犧牲自己,換取大家的幸福。

  「方纔那島主一招『赤手擒龍』,本是誘招,他算定我必可避過,哪知我不避不閃,卻把握住那一髮千鈞、稍縱即逝的時機,一招將他擊傷,平兒,為師雖也身受重傷,但你說這傷受得可值得麼?」

  南宮平手抹淚痕,卻見四下的老人,面上俱是恭敬欽慕之色,心中亦不知是難受,抑或是得意。

  風漫天道:「龍大俠,在下……在下……」他語氣哽咽,無法繼續,俯下身來,為龍布詩查看傷勢,又有許多老人,取來些丹藥,龍布詩雖然自知傷勢難愈,卻俱都含笑受了。

  這些人雖然得到勝利,但勝利卻來得這般悽苦,是以人人心中,俱都十分沉重,雖然滿地俱是美食,卻無一人享用。

  月色漸漸偏西,晚霞染紅了西方的天邊,是日落的時分了。

  一個金毛獸人,飛步而來,手中捧著一方素箋,風漫天接來一看,雙眉微皺,朗聲念道:

  「余已決心讓位,有意逐鹿島主之位者,可隨使者前來,公議島主之位屬誰。」

  龍布詩此刻已被抬在一張鋪滿鮮花的床上,南宮平默坐在一旁,風漫天朗聲念完,已走了過來,他此刻滿心難受,只望龍布詩能傷癒而已,至於誰去繼那島主之位,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。

  金毛獸人等了許久,老人群中,才走出幾個人來,那五個麻衣黃冠的執事老人,又是互望一眼,也一起自林中走出。

  風漫天突然大喝一聲,道:「無論誰做島主,都莫要忘了龍大俠今日的犧牲,否則我風漫天便和他拼了!」

  龍布詩緩緩道:「你原該去的……」

  風漫天道:「經過這次事後,那島主之位,只不過是個虛名而已,此後凡事俱得公決,才不負龍大俠這番苦心!」

  龍布詩微微一笑,只見那金毛獸人大步前行,後面無言地跟著一群老人,這些人裡,有的是想去繼那島主之位,有的是想去一觀動靜,還有一些老人,神情已近於瘋癡,還忘不了他們在山窟中所研究之事,是以便也跟著去了。

  夜色漸深,方自過了半晌,突地一陣「轟隆」之聲,自山窟那邊響起,卻如雷鳴一般,剎那間便又寂絕。

  但風漫天以及剩下的老人們一聽這陣響聲,面色齊地大變,風漫天驚呼一聲:「不好……」一躍而起。

  南宮平驚問道:「什麼事?」

  風漫天卻已與那些老人一起飛身向響聲發作之處掠去。

  龍布詩道:「平兒,你去看看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故。」

  南宮平應了,如飛趕了過去,他身法之輕快,比昔日已不知勝過多少,剎那間便又到了那一片山壁前面,只見山窟的秘門緊閉,風漫天和一群老人滿面驚惶,立在山壁之前,一個個呆如木雞,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之事!

  南宮平愕然問道:「怎地了?」

  風漫天以手扯須並頓著他新砍的木杖,恨聲:「該死該死,我竟忘了這一招,想不到那廝心腸竟這般狠毒……」

  南宮平見了他大失常態,心裡也不覺甚是慌亂,又追問了一句,風漫天長嘆一聲,道:「這山窟本是前人亂世中避難之地,出入口處,也與宋末時那些死人墓一般,有一方斷龍之石,此刻那島主已放下斷龍之石,出入通路,便完全封死,那些入了窟的朋友,勢必也要隨他一起活活閉死在這山窟之內了,我本已看出他失去島主位後,已有必死之心,卻想不到此人竟如此瘋狂殘酷,臨死之際,還要拉上這許多殉葬之人!」

  南宮平唏噓半晌,想到那許多人在山窟中的絕望等死之情,心下不禁大是惻然,垂首道:「不知是否還有方法援救他們?」

  風漫天搖頭道:「斷龍石一落,神仙也難出入,不但再也無法去救他們,便是我們的情況……唉!也大是悲慘得很。」

  南宮平大驚問道:「怎地?」

  風漫天道:「這島上所有鹽米日用之物,俱在山窟之內,島上雖有飛禽走獸,但數量極是稀少,否則我也不必自中原將野獸帶來,此後……」他苦笑一下:「我們只怕惟有以樹皮草根充飢了!」

  眾人心情沉重,緩緩走了回去,南宮平心頭一動,說道:「此島既已無法居留,大家不如一起設法回去。」

  風漫天道:「萬里遠洋,莫說不能插翅飛渡,便是勉強造些木筏小舟,又怎能禁得起巨浪沖激?」

  南宮平道:「前輩你上次豈非也是自此島渡至中原的,這次難道就……」

  風漫天長嘆道:「島上本有十艘以萬年鐵木製成的『接引舟』,巨浪所不能毀,以我等這樣的武功,本可藉以飛渡,但……唉!那,接引之舟此刻已只剩下三艘,而剩下的三艘,也俱都在山窟之內!」

  勝利的果實還未嘗到,島上便已密佈起重重愁雲。

  在焦慮中過了三五日,龍布詩的傷勢雖稍有起色,但仍極嚴重,眾人想盡了方法,甚至不惜耗費真氣,為他診治,但那諸神島主的掌力,委實驚人,若非龍布詩這種由許多次死裡逃生而磨練出的堅強意志,銅筋鐵骨,只怕早已喪身在他這一掌之下!

  島上幸好還有一道流泉,可供眾人飲用,但眾人的心境,卻似在沙漠中一般枯苦,龍布詩若是睡了,南宮平便與那些老人談論些武功,他胸中藏有無數本妙絕天下的武功秘笈,再得到這種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指點,進境更是驚人,但有時他想起自己一生或將終老此鄉,即使學成蓋世武功,又有何用?一念至此,不禁更為之唏噓感嘆,悲從中來。

  過了數日,天氣更是悶熱,南宮平手裡拿著柄紙扇,正為龍布詩驅著蚊蠅,龍布詩歎道:「平兒,苦了你了。」

  南宮平黯然笑道:「苦的是你老人家,師傅,我真想不到你老人家怎會自華山之巔,到了這裡?」

  龍布詩長嘆一聲,道:「此事說來真是話長,那日,為師上了華山之巔,見到葉秋白她竟然未死,心裡亦不知是驚是喜,一路上她弄了那些伎倆想來愚弄於我,我本是一時賭氣,見了她之面,見到她那般憔悴,心裡的悶氣,早已無影無蹤。」

  南宮平暗歎忖道:「師傅雖是一世英雄,卻也未免多情,而我對吟雪……唉!」

  龍布詩接道:「在那剎那之間,我呆立在她面前,也不知要說什麼,哪知……」話聲未了,突聽遠處一陣大亂驚呼之聲,此起彼落。

  龍布詩變色道:「什麼事?」

  南宮平道:「徒兒去看看。」擰身掠出了那小小的木屋,只見林中人影閃動,往來甚急!

  又聽風漫天厲聲道:「四下查看,我守在這裡!」

  南宮平循聲奔去,到了那一道流水之邊,只見溪旁倒臥著四具屍身,風漫天手拄木杖,面色鐵青,卓立在屍身之旁,南宮平大驚之下,脫口問道:「他們怎會死了,難道那……」

  風漫天沉聲道:「你看!」

  南宮平俯身望去,赫然見到那四具屍身,竟已變得通體烏黑,有如腐肉一般,奇臭難聞,他們身上並無傷痕,但四肢痙攣,面容扭曲,竟似中了劇毒的模樣,南宮平駭然道:「莫非水中有毒!」

  風漫天方待答話,已有一個老人如飛奔來,手裡拿著一隻銀碗,往溪中舀了半碗溪水,銀碗立刻變為烏黑!

  南宮平大驚道:「水中果真有毒!」

  風漫天木立當地,有如死了一般,這島上唯一的水源中若已有毒,那麼眾人當真是不堪設想!

  三人一起呆在當地,只聽流水之聲,潺潺不絕。

  南宮平突地大喝一聲:「不要緊,這條溪水,乃是活水,他即使在源頭下毒,毒水也有流盡之時,只要在溪頭輪流看守,我們便不至渴死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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