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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


  秦亂雨呆了一呆,嘿嘿笑道:「好,好……」見到地上「太行雙刀」的屍身,笑聲不禁一頓。

  轉瞬間兩旁暗林中又有二十餘條人影飛奔而出,身軀有高有矮,身形有快有慢,其中十六條人影,目光一轉,便即掠到「風雨雙鞭」身後,另外四個高髻道人,三個持劍少年,卻掠到公孫燕這邊。

  公孫燕目光一掃,神色更是黯然,一個紫面黑髯的道人閃目望處,失聲道:「石大哥,石二哥……竟……」語聲顫抖,再也無法繼續!

  「點蒼派」此番高手盡出,但此刻十七人中,竟死了九個!

  秦亂雨目光一掃,神色也是一呆,喃喃道:「……十六……十七……十八……」瞠目大喝道:「林中還有人麼?」

  喝聲淒厲,激盪在急風苦雨的暗林,但四下卻漫無回應!

  黑髯道人冷笑一聲,揚劍道:「不必問了,貧道雖已久久末開殺戒,但今夜卻也誅去了七個!」一串和著鮮血的雨水,自劍脊飛射而出。

  秦亂雨大喝一聲,道:「好個惡道,你……」

  任狂風伸手一拉他臂膀,道:「二弟住口!」轉目一望,冷冷道:「久聞點蒼『黑天鵝』劍快如電,心狠手辣,今日一見,果然不錯!」

  黑髯道人雙目一張,厲聲道:「不錯,我天鵝道人便是心狠手辣又當怎地,今日便要誅盡你這幫強盜!」

  任狂風冷笑一聲,公孫燕歎道:「三弟,今日罷了!」

  天鵝道人目光一涼,道:「什麼罷了!」

  公孫燕面沉如水,緩緩道:「讓他們過去。」

  天鵝道人面色一變,目光掃處,只見點蒼門下,俱已神色狼狽,有的身上帶傷,有的長劍失落。

  這性如烈火的點蒼劍手呆呆地怔了半晌,突又大喝道:「我點蒼門下,焉有見強而畏之輩!今日便是全都戰死在這裡,也要和他拚上一拚。」

  公孫燕面色一沉,叱道:「住口!」手掌一揚,道:「讓他們過去!」

  天鵝道人雙拳緊握,全身顫抖,只見任狂風呼哨一聲,十八條黑道群豪,俱一齊掠向莊院深處,天鵝道人顫聲道:「二哥,你……你難道要將『點蒼派』聲名一夕斷送?」

  公孫燕長嘆一聲,道:「三弟,你終是最不明白二哥的苦心……」

  他目中突地閃過一陣殺機,接口道:「這幫黑道高手,到了莊院之中,豈非又是一場血戰,到那時無論誰勝誰敗,必定是互有虧損,我們等在這裡,以逸待勞,好好歇息一陣,無論是誰,只要運送那批財物出來,你二哥豈會讓他們生出此莊?」

  天鵝道人怔了怔,突地還劍入鞘,躬身道:「二哥深算,小弟不及,但望二哥恕小弟魯莽之罪。」

  公孫燕環顧一眼四下的點蒼弟子,黯然歎道:「總之,為了那數十年前『魔約』,今日我點蒼門下若能有一人生還,已是不易,我……唉!我但求那批財物,不被『南宮世家』中人護送出去,今日雖死無憾,掌門師兄又…唉!只有三弟你正值英年,又是我『點蒼派』的第一高手,我點蒼一派今後的生死存亡,就在你一人身上了。」

  天鵝道人木然半晌,緩緩轉過頭去,不願自己的淚光被人看見,四下的點蒼弟子,誰也沒有抬起頭來。

  只聽淒厲的風聲,在黑暗的林木中呼哨作響……急驟的雨點衝散了地上一灘灘眩目的鮮血……

  夜更深了!夜更深了。

  南宮平冒雨狂奔,一陣陣冷風,像刀一樣刮在濕透了的衣衫上。

  十數個起落之後,他目光已可接觸到那巍峨的屋脊,有如史前的猛獸般在黑暗中矗立著,而那雄奇的滴水飛簷,卻像是它的一雙巨翅,要在這漫天風雨中振翼飛起。

  南宮平心神一振,心神更急,所有的一些不可理解的疑團,在片刻後便將得到答案,而他的心卻更像是一枝掛在繃緊了的弓弦上的長箭。

  幢幢屋影中有幾點昏黯的燈光,哪和「南宮山莊」昔日的輝煌燈火是多麼不同。

  南宮平如風般撲上了一條長達二十餘級的石階——這是他自幼熟悉的地方,他腳尖接觸到這冰冷而潮濕的石階,心底卻不禁升起了一陣溫暖。

 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,屋影中突地響起一聲輕叱:「回去!」三點寒星,成「品」字形激射而出,兩急一緩,兩先一後。

  南宮平目光指處,那原在後面的一點寒星,勢道突地加急,南宮平大驚之下,擰身縮頸,只聽「呼」地一聲,一道風聲自耳側掠過,風聲之激厲,幾乎震破了他的耳鼓,而另兩道寒星凌空一折,竟各個憑空劃了道圓弧,飛虹般擊向他左右雙脅,南宮平腳底一蹬石階,身形倒飛而起,一連打了幾個觔斗,重又落到那一條長長的石階下,只聽「叮」的一聲,兩點寒星交擊,拼出幾點火花。

  這暗器手法之妙,力道之強,竟是南宮平生平未見,他再也想不到山莊中竟還有功力如此深厚的武林高手!

  只見屋中暗器一發,便重歸寂靜,也不知這一棟巨宅中,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?隱藏著什麼危機?

  「爹爹和媽媽,難道……難道已不在這屋裡了麼?」

  南宮平不敢再想,身形一振,再次撲上,嘶聲喝道:「屋裡是哪位朋友!南宮平回家來了!」

  喝聲未了,只聽屋中一聲驚呼道:「是平兒麼?」一條人形,其疾如電,隨著呼聲飛掠而出,南宮平還未來得及閃避,這人影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,南宮平一掙不脫,心頭大震,閃目望去,只見此人鬢髮蓬亂,一雙眼睛,卻是慈祥而明亮,赫然竟是他母親!

  他有生以來,做夢也未曾想到,他母親竟有如此驚人的武功,只覺心中一呆·南宮夫人已一把將他擁入懷裡,顫聲道:「孩子,你回來了,你回來得正,好!」一陣溫暖慈祥的母愛,使得南宮平所有的勞累、飢渴、驚駭、疑懼,在這剎那之間,俱都獲得了補償。

  廳中燈火昏黯,一盞孤寂的銅燈,幾乎被那一陣方自乍開的廳門中驟然吹入的風雨吹熄。

  燈火飄搖中,只見數十口紅木箱子,高高推在大廳中央,木箱上零亂地釘著一些暗器、弩箭,四邊的靠椅上,狼狽地斜靠著數條勁裝大漢,有的神情祖喪,滿身鮮血,有的氣喘咻咻,閉目養息,顯見已曾經歷過一場劇戰,甚至已都負了重傷。

  在這零亂狼狽的大廳中,卻有一個神色仍然十分安詳的華服老人負手而立,門外的風雨,吹得他頷下的五柳長髯絲絲拂動,卻吹不動他恢宏的氣度,堅定的目光。

  南宮平輕呼一聲:「爹爹」,一步掠了過去,撲地跪在這老人身前。

  南宮常恕輕歎一聲,伸手輕撫他愛子肩頭,卻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  南宮夫人輕輕遞過一條絲巾,擦乾了南宮平頭上的雨水和汗水,柔聲道:「孩子,這些日子來,苦了你了,以後只怕……只怕更要讓你吃苦了。」

  南宮常恕黯然一笑,仍是默然無語。

  南宮平只見到他爹爹黯然的神色,見到他媽媽憔悴的容顏,再見到這亂成一團的廳堂,心裡更已是驚疑,也顧不得和他久別的雙親再敘家常,翻身站起,脫口問道:「爹爹,你將江南所有家店一齊賣去,是為了什麼?那『點蒼派』與我們素無來往?此刻為何圍住了『南宮山莊』,彷彿是要守護『南宮山莊』,但卻又似對我們不懷好意,還有,那在武林中只聞傳言,卻無人見到的『群魔島』,又為什麼要和咱們作對?爹爹,請你快說出來,孩兒真的急死了。」

  他一口氣說了出來,眼睜睜地望著他爹爹,南宮夫人幽幽一歎,道:「有話慢慢說,孩子,你怎麼還是這樣沉不住氣。」

  南宮常恕面色凝重,大步走到廳門,凝視半晌,突地轉過身來,躬身一揖,道:「各位請恕在下無禮!」

  眾人俱都大奇,有的不禁掙扎站起,訥訥道:「這……這……」

  話聲未了,只見南宮常恕身形突地一閃,只見滿廳人影拂動,四下的勁裝大漢,已一齊倒在椅上,暈睡過去,瞬眼間便發出了鼾聲,竟似睡得極熟。

  南宮平見他爹爹在舉手之間,便將這些大漢的「睡穴」一齊點住,心下不覺更是驚駭交集,脫口道:「爹爹,你竟是會武功的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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