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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萬達道:「這青蛇中原並不多見,關外人卻畏之如鬼,他們大多喚它為「布斯馬斯忒」,也不知是藏語或是回語,此蛇之毒,無與倫比,咬上一口,瞬息便死,而且其命極長,你方才既使能將它一掌抓死,但它毒牙之中,還是會噴出立刻便能致人於死的毒素來,我真想不到在此地竟會見到這般毒蛇。」

  南宮平長嘆一聲,心中暗暗慶幸,今日若非有這樣一個老江湖在此,事情當真不可預測,目光不禁向那毒蛇一轉道:「我並非問你此事?我問你,這究竟……」他手指向梅、葉兩人輕輕一點,接道: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,還有那狄兄到哪裡去了?」

  萬達自懷中取出一方白布,仔細地裹起那匕首之柄,一面在蛇屍之旁,掘起一道土坑,一面長嘆道:「我和這位梅姑娘等待著你,日光漸亮,那位狄朋友的毒勢卻教人擔心,口中不住發著囈語,身軀也不住掙扎著起來,梅姑娘本想點住他的穴道,但我怕他毒已入血,若是點住穴道,毒聚一處,無法流動,就更加危險。」

  他語聲微頓,輕輕向梅吟雪瞟了一眼,輕輕又道:「我那時本想尋一較為隱僻陰涼之處存身,等你回來,自會呼喚我們,但梅姑娘卻執意不肯,她說她曾答應在此地等你,便是等到天崩地裂,海枯石爛,也不能走開一步。」

  南宮平心頭一陣溫暖,忍不住也輕輕向梅吟雪望了一眼,梅吟雪秋波恰巧望來,兩人目光相遇,南宮平心頭跳動,口中茫然道:「然後呢?」

  萬達道:「等到黃昏之後,我去弄來一些乾糧食水,哪知梅吟雪竟然半點不吃,只是喝了兩口冷水,不時焦急地望著你的去路,她口中雖不說,但我自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著急,其實我心裡何嘗不在為你焦慮,天黑後,我又要去尋一些柴木等生火……」

  他語聲再次一頓,目光向葉曼青一轉,接道:「就在那時候,這位葉姑娘聽到了狄揚的呻吟囈語聲,循聲找來了……」他眼神四邊一轉,話聲突然放低:「這位葉姑娘,也像是為著你來的,她一眼看到梅姑娘,面色就一變,脫口道:『南宮平,你受了傷麼?』她一定猜出了梅姑娘是誰,也以為跟著梅姑娘在一起的一定是你。」

  南宮平不禁又暗歎一聲,心頭卻不知是該覺溫暖,抑或是該覺茫然,他極力控制著自己想向葉曼青望一眼的慾望,卻又忍不住望了一眼,於是又有兩道眼波相遇,南宮平心房一跳,茫然道:「然後呢?」

  「然後——」萬達乾咳一聲,輕輕道:「梅姑娘就冷笑著問她是誰?兩人……咳咳……兩人言語之間,立刻衝突了起來……咳咳……」他不住乾咳,顯見是言不盡意,但語氣神色之間,卻不啻說出梅、葉兩人之衝突,不過俱是為了南宮平而已。

  南宮平暗歎一聲,茫然道:「然……後……呢……」他自也聽出了萬達的言下之意。

  萬達道:「兩位姑娘在那裡說話,我自然不敢插嘴,也不便過來留意傾聽,到最後只聽得……咳咳……」他目光又自左右一轉。

  南宮平忍不住脫口問道:「說什麼?」

  萬達道:「我只聽梅姑娘冷笑說:『不錯,我年紀已有三四十歲了,自然可做你的老前輩,現在我要教訓你這後輩的無禮。』」

  南宮平劍眉一皺,暗中奇怪:「如此說來,葉曼青既已稱她為『老前輩』,她為何還說葉曼青無禮?」他雖然聰明絕頂,卻也猜不到女子的心理,想那葉曼青若是口口聲聲以年齡來提醒梅吟雪,說她不過只能做南宮平的「老前輩」而已,梅吟雪焉能不怒?

  心念一轉,萬達已接口道:「於是葉姑娘自然也……也發起怒來,這時狄揚又是一陣掙扎,我連忙去照顧著他,等他略為平息,她們兩位姑娘又爭吵兩句,最後葉姑娘冷冷道:『江湖中人都稱你為冷血妃子,想必你心緒性格,必定十分冷靜鎮定,我就與你一較坐功好了,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,若是誰稍有動彈,便算輸了。』」

  南宮平心頭一動,暗忖道:「這葉曼青當真聰明絕頂,她與『丹鳳』葉秋白在華山絕頂,那等陰寒冷僻處枯困十年,別的不說,單只這坐功一訣,自比別人勝上三分。」心念至此,忍不住瞧了梅吟雪一眼,輕輕道:「她答應了麼?」

  萬達緩緩道:「梅姑娘怎會不答應呢?……」話聲未了,南宮平突地想到,梅吟雪在那黝黯、陰森、狹窄的棺木中所度過的十年歲月,這十年中的寂寞與痛苦,是需要多麼深邃的忍耐與自製才能度過?那麼靜坐較技之事,又怎能難得倒她?

  一念至此,南宮平不禁長嘆一聲,目光各個向梅吟雪與葉曼青掃了一眼,忖道:「內功之中,『坐』字一訣,本是上乘心法,若是換了別的女子,互較『靜坐』,勝負之判,本自並不需要若干時光,飢餓、寒冷、黑暗、恐懼、寂寞……這些因素姑且不去說它,就說在如此陰森冷僻之地,隨時可以發生之一些變化,足以使任何女子難以保持鎮靜,但這兩個女人經歷自與人不同,性格更是與人大異,以她們所經歷、所忍受的一些事看來,一日兩日之內,誰也不會動彈一下。」

  萬達突見南宮平面色大變,忽而欣喜、忽而感慨、忽而欽慕、忽而憂鬱,心中不覺大奇,忍不住頓住語聲。

  突聽南宮平長嘆道:「她們這一比,真不知比到何年何月才會歇手。」

  萬達雙眉一皺,輕輕道:「這且不去說它,兩位姑娘中,無論是誰輸了,只問你該當如何是好?」

  南宮平呆了一呆,訥訥道:「那該怎麼辦呢?」

  萬達歎道:「怎麼辦呢?」

  南宮平目光茫然凝注著遠方,萬達目光茫然凝注著南宮平,突聽南宮平大聲道:「那麼我那狄揚兄到哪裡去了?」

  萬達沉聲歎道:「萬里流香任風萍那銀錘之上所施的毒藥,其毒的確駭人聽聞,不但能奪人性命,而且能迷人心智,那位狄朋友一日以來,一直有如瘋癲一般,星光初升後,他更像是發起狂來,我一面要留意著梅姑娘的動靜,一面又要照顧著他,本已心難二用,到了梅姑娘與葉姑娘一訂下這奇異的比武之法,我心神一震,那位狄朋友突然掙開我的手掌,騰身而起,如飛一般向黑暗中奔去。」

  南宮平面色一變,急道:「你們難道沒有趕緊追去麼?」

  萬達道:「梅姑娘已與葉姑娘開始坐功較技,連動都不會再動一動,自然不會追去。」

  南宮平變色道:「你呢?」

  萬達歎道:「我當時無暇他顧,立刻全力追去,哪知那位狄朋友身上雖中劇毒,身形之快仍是駭人聽聞,亦不知是因他輕功本就高妙,抑或是因毒性所催,我雖全力狂奔,但不到盞茶時分,便已連他的身影都無法看見。」

  南宮平雙拳緊握,狠狠看了梅吟雪一眼,道:「你追不上他,便自管回來了,是不是?」

  萬達歎道:「我追不上他,實在無法可想,到處呼喚一陣,只得回到這裡,正巧看到那條青蛇。」

  南宮平大喝一聲:「他是向哪邊去了?」

  萬達手指向西一指,南宮平道:「帶我去。」

  他伸手一拉萬達的手腕,向西面沉沉的夜色如飛奔去。

  萬達只覺一股大力牽引著他,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,心中不禁暗歎忖道:「一別經年,想不到他武功竟有如此進境,只是……唉!也想不到他外表看來,雖然較前鎮定冷靜,但對人對事的熱情衝動,卻仍和以前一模一樣。」

  他幾乎連腳尖都未接觸到地面,便已奔出數十丈開外,回首望去,烏雲又濃,梅吟雪與葉曼青的身影都已看不到了。

  於是夜更靜寂,梅吟雪、葉曼青,情不自禁地向南宮平身形隱去的方向瞟了一眼,立即轉回目光,互相凝注,她兩人外貌雖然有如靜水,心緒卻彷彿狂瀾,寒冷的夜風,吹過來,又吹過去……

  風寒露冷,她兩人對坐之間的空地上,那始終暈迷著的戰東來,突地開始輕輕地轉側,梅吟雪、葉曼青兩人,誰也不知道這一身錦衣的少年究竟是誰?是病了?抑或是受了傷?是南宮平的仇敵?抑或是南宮平的朋友?

  只見他轉側幾下,忽然一躍而起,彷彿一隻中了箭的兔子似的,驚慌而,奇怪,他手覆眼簾,四望一下,望見了梅吟雪與葉曼青,面上的神情,更是奇怪,一雙眼睛,也大大地睜了起來,脫口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我怎會在這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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