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火併蕭十一郎 | 上頁 下頁 |
九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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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十一郎常常喜歡說:「江湖中的人風四娘至少認得一半,還有一半認得她。」 可是這三個人卻全都不認得她,就連史秋山都不認得,因為夜色已深,她的樣子又已變了。因為誰也想不到風四娘會在西湖中做船娘。 「客官們要到哪裏去?」 「水月樓。」史秋山道:「你知不知道水月樓在哪裏?」 風四娘鬆了口氣,別的地方她不知道,水月樓她總是知道的。 史秋山已坐下來,坐在船頭,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,然後就盯在她的腳上,三個人的三雙眼睛都盯在她腳上,風四娘並不反對別人欣賞她的腳,但現在卻恨不得把他們的眼睛全都縫起來,因為她也知道終年在湖上操勞的船娘們,本不該有這麼樣一雙腳的,她一定要想法子轉移他們的注意力,卻偏偏想不出來,這三個人的眼睛就像是釘子一樣,已釘在她腳上。 ——男人為甚麼總是喜歡看女人的腳? 幸好就在這時,燈火輝煌的水月樓船上,又有歌聲傳來,是蘇軾的水調歌頭。 「明月幾時有, 把酒問青天, 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? 我欲乘風歸去, 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……」 歌聲蒼涼悲壯,是男人的聲音。 史秋山突然冷笑,道:「看來他的豪興倒還真不淺。」 一個面色蠟黃的中年人道:「他是從初五開始請酒的,到今天已七天。」 另一個虯髯大漢道:「所以我佩服他。」 史秋山道:「你佩服他?」 虯髯大漢道:「無論誰大醉七天後,還有精神高歌我都佩服。」 面色蠟黃的中年人冷冷道:「你怎麼知道他已大醉了七天?」 虯髯大漢道:「因為我知道他這人一向是有酒必醉的。」 史秋山遙視著湖水中的光影,目中帶著深思之色,緩緩道:「卻不知有多少女人肯來陪他醉?」 中年人道:「這次他究竟請了多少人?」 史秋山道:「江南一帶的武林英雄,他好像已全都請遍了。」 中年人道:「他為的是甚麼?」 史秋山道:「不知道。」 主人請客,客人居然不知道他是為甚麼請客的,看來這主人倒是個怪人。 風四娘雖然低垂著頭,眼睛裏卻已發出了光。 ——主人是誰? ——是不是天孫? ——他為甚麼要將江南的武林豪傑全都請來?難道這又是個圈套? ——殺人的圈套? 想到死在「八仙船」裏的那些人,風四娘幾乎已忍不住想拉住史秋山,叫他莫要上船去。 可是她自己倒又想上去看看,看看這個人究竟是誰? *** 月在湖心,人也在湖心,月在水波上,人也在水波上,水波溫柔得就像是月色,月色溫柔得就像是情人的眼波,情人的眼波卻已渺無蹤跡。 風四娘輕輕的嘆了口氣,忽然發現說話的人都已閉上了嘴,雖然閉上了嘴,眼睛卻張得很大,每個人都瞪著眼睛,在看著她,不是看她的腳,是在盯著她的臉,幸好她頭上還有頂竹笠擋住了月光。 風四娘的頭也垂得更低了些——男人的眼睛真該全都縫起來,也許連嘴都該縫起來。 史秋山忽然咧開嘴一笑,道:「我姓史,叫史秋山,太史公的史,秋色滿湖山的秋山。」 他的眼睛雖小,嘴巴很大,好像一口就能吞下個半斤重的大饅頭。 風四娘忍住了氣,低著頭叫了聲:「史大爺。」 「不是史大爺,是史二爺。」 史秋山道:「大爺是這位,他姓霍,霍無病。」 面色蠟黃的中年人點了點頭,風四娘只好又叫了聲:「霍大爺。」 ——看你明明是有病的樣子,為甚麼偏偏要叫做無病? 這句話總算忍住了沒說出來,她的脾氣好像已改了些。 「我叫王猛。」 虯髯大漢搶著道:「王八蛋的王,我是老三。」 風四娘忍不住要笑,這位王三爺看來倒比較有趣些。 她沒有笑,因為史秋山又在問:「姑娘你姓甚麼?叫甚麼名字?」 風四娘道:「我是個搖船的。」 史秋山道:「搖船的難道就沒有名姓?」 風四娘道:「搖船的有沒有名姓,大爺們都不必知道。」 史秋山道:「既然同船共渡,就是緣份,既然有緣份,又何妨問一問名姓?」 風四娘索性閉上嘴,她生怕一張嘴,就要指著史秋山的鼻子大罵出來。 ——這個人實在是個「要命」書生,討厭得要命。 霍無病道:「婦道人家,總是不好意思跟男人通名道姓的。」 史秋山道:「我看她並不像害羞的樣子。」 王猛道:「不管怎麼樣,人家既然不願說,你又何必一定要逼著人家說?」 史秋山道:「我既然已問了,她又何必一定不肯說?」他眼睛又在盯著風四娘,沉著臉道:「你是不是不敢說?」 風四娘忍不住道:「不敢?我為甚麼不敢?」 史秋山冷冷道:「因為你怕被我問出你的來歷。」 風四娘笑了,笑得並不嫵媚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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