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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「我是他最小的妹妹,我生下來時,他已成人,自我從一生下來,他就在恨我。」

  「因為我的哥哥姐姐們,都是畸形的侏儒,而且除了他之外,都已夭折。」

  「但我卻是個正常的人,所以他恨我、嫉妒我,這種感情,你們想必也能瞭解的。」

  「幸好那時我母親還沒死,所以我總算活了下來。」

  「我母親死時,也再三囑咐他,要他好好的待我,我母親還告訴他,他若敢傷害我,那麼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他的。」

  「所以他心裏雖然恨我,總算還沒有虧待我,因為他甚麼都不怕,但卻很怕鬼,他始終相信人死了之後,還有鬼魂的。」

  「這也是個秘密,除了我之外,只怕也沒有別人知道。」

  ——常做虧心事的人,總是怕鬼的,這道理風四娘也明白。

  冰冰喝了杯酒,情緒才穩定下來,接著又說了下去:「他供養我衣食無缺,但是卻從不許我過問他的事,我是他的妹妹,當然也不敢去問。

  「我只知道近年來,每到端午前後,總會有很多人來找他。」

  「這些人每個都是蒙著臉來的,行蹤很神秘,他們看見我也並不在意,說不定以為我也是哥哥的姬妾之一。」

  「因為我哥哥從不願別人知道,他有我這麼一個妹妹。」

  ——所以風四娘也不知道。

  冰冰接著道:「他當然不會告訴我這些人是誰,也不會告訴我他們是來幹甚麼的。」

  「可是我見得多了,已隱約猜到,他們必定是進行一個很大的陰謀,這些蒙著臉來找他的人,必定就是他已收買了的黨羽。」

  「我知道他一向有一種野心,想控制江湖中所有的人。」

  「但我總認為那只不過是種可笑的幻想,世上絕沒有任何人,能真的控制江湖的,以前的那些武林盟主,也只不過是徒擁虛名而已。」

  「可是他自己卻很認真,而且還好像已有了個很特別的法子,所以那些蒙著臉來參加秘密集會的人,也一年比一年多。」

  「兩年前的端午時,來的人更多,他的神情也顯得特別興奮,我在無意間聽見他在喃喃自語,說是天下英雄,已有一半入了他的彀中。」

  「到了晚上,所有的人全都在後山的一個秘密洞穴中集會。」

  「這也是他們的慣例,每年他們進去之後,都要在那山洞裏逗留兩三天。」

  「他們也是人,當然也要飲食,所以每天都得有人送食物和酒進去,這差事一向是由幾個又聾又瞎的人負責的。」

  「那年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心,想進去看看,被他收買了的究竟是些甚麼人?」

  「於是我就乘他們送東西進去時,也穿上他們同樣的衣服,混在他們中間。」

  「我也學過一點易容術,自以為扮得很像了。」

  「誰知他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。」

  「可是我也總算看見了那些人的真面目,因為他們一進了山洞,就將蒙在臉上的黑巾取下,我雖然只匆匆看了一遍,卻已將他們大多數人的面貌都記了下來,我從小就有這種本事。」

  ——逍遙侯自己,也是個過目不忘的絕頂聰明人。

  冰冰又道:「我以為他發現了我之後,一定會大發脾氣,誰知道他居然甚麼話都沒有說,而且第二天居然還約我到後山去,說是帶我去逛逛。」

  「我當然很高興,因為我始終都希望他能像別人的哥哥一樣對待我。」

  「所以我還特別打扮得漂亮些,跟著他一起到了後山,也就是那殺人崖。」

  「到了那裏,他就變了臉,說我知道的秘密太多了,說我太多事。」

  「我以為他最多只不過罵我一頓而已,因為他們的秘密,我還是一點也不知道,就算記下了一些人的容貌,也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。」

  「然後他才告訴我,那些人全是武林極有身份的人,不是威鎮一方的大俠,就是名門大派的掌門,也絕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些人已成了他的黨羽,我答應他,絕不將這件事告訴別人,絕不能讓任何人壞了他的大事。可是他……他卻乘我不留意時,將我推了下去。下面就是萬丈深淵,無論誰掉下去,都一定會粉身碎骨的,我做夢也想不到我嫡親的哥哥,會對我下這種毒手。」

  說到這裏,冰冰的眼圈已紅了,眼淚已慢慢的流下面頰。

  風四娘也不禁嘆息,說道:「可是你並沒有死。」

  冰冰道:「那只因為我的運氣實在好。」

  「那天我特別打扮過,穿的是件剛做好的大裙子,是用一種剛上市的織錦緞做的,質料特別結實,裙子又做得特別大。」

  「我掉下來的時候,裙子居然兜住了風,所以我下墜時就慢了很多,所以我才有機會,抓住了峭壁上的一棵小樹。」

  「那棵樹雖然也承受不住我的下墜之力,雖然也斷了,可是我總算有了喘口氣的機會,而且經過這一擋,我落得當然更慢。」

  「峭壁上當然也不止那一棵樹,所以我又抓住了另外一棵。」

  「這次我的下墜之力已小了很多,那棵樹居然托住了我。」

  「但那時我已差不多落到谷底了,下面是一片荒地和沼澤,除了一些荊棘雜樹,和被他推下去的死人白骨外,甚麼也沒有,無論誰也休想在那種地方活下去。」

  「山谷四周,都是刀削般的峭壁,石縫中雖然也長著些樹木雜草,但就算是猿猴,想從下面爬上去,也難如登天。」

  「幸好那些被他擊落的死人身上,還帶著兵器,我就用他們的兵器,在峭壁上挖出一個洞來,作為我的落腳之處。

  「可是,那地方的石壁比鐵還硬,我每天最多也只不過能挖出二三十個洞來,而且到後來挖得越來越少。」

  「因為每天晚上,我還是要爬到谷底去歇夜,第二天早上再爬上去挖,越到後來,上上下下花的時間就越來越多。」

  「何況谷底根本就沒有甚麼可以吃的東西,我每天只能吃一點樹皮草葉,喝一點沼澤裏的泥水,所以到了後來,我的力氣也越來越弱了。」

  「這樣子挖了兩個多月,我只不過才能到達山腰,眼見著再也沒法子再支持下去了,誰知就在這時,我聽見了他在上面說話的聲音。」

  「那時我正在山腰下,所以才能聽見他的聲音,我希望他還能顧念一點兄妹之情,把我救上去。」

  「我就用盡全身力氣,喊他的名字……」

  後來的事,不用她再說,風四娘也可以想到了。

  逍遙侯當然做夢也想不到她還活著,所以聽見她的呼聲,才會認為是冤魂索命。

  等他掉下去後,蕭十一郎當然忍不住要看看究竟是誰在呼喚,看到峭壁上有個人後,當然就會想法將她救上來。

  蕭十一郎黯然道:「我救她上來的時候,她實在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,我甚至連她究竟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都看不出。」

  冰冰咬著嘴唇,還是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噤。

  那兩個多月是怎麼過的,現在她簡直連想都不敢去想。

  蕭十一郎道:「那時我只知道一件事,我這條命,是被她救回來的,所以我無論如何,也得想法子讓她活下去。」

  那時她實在已是九死一生,奄奄一息,要讓她活下去,當然不是件容易事。

  蕭十一郎道:「為了要救她的命,我一定要先找個大夫,所以我並沒有從原路退回,就在山後抄小路下了山。」

  風四娘嘆道:「所以沈璧君沿著那條路去找你時,才沒有找到你。」

  這難道就是命運?

  命運的安排,為甚麼總是如此奇怪?又如此殘酷?

  冰冰忍住了淚,嫣然一笑,道:「無論如何,我現在總算活著,你也沒有死。」

  蕭十一郎看著她,眼睛裏又露出了那種憐憫悲傷的表情,勉強笑道:「好人才不長命,像我這種人,想死也死不了。」

  冰冰柔聲道:「好人若真的不長命,你只怕就早已死了,我這一生中,從來也沒有看見過一個比你更好的人。」

  風四娘終於承認:「這麼樣看來,他的確還不能算太壞。」

  冰冰道:「那位點蒼的掌門謝天石,就是那天我在山洞裏看見的那些人其中之一。」

  風四娘皺眉道:「難道他早已被逍遙侯收買了?」

  冰冰點點頭,道:「我保證我絕不會認錯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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