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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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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午時,密佈陰霾的蒼穹,突然射出一片陽光,筆直地射在漢口城裡的長街上。 長街上的人群,此刻幾乎已沸騰了起來,除了酒家茶棧,所有的店鋪俱已歇業,漢口城內所有的朋友約會、喜慶喪事、生意來往、銀錢交易——此刻也都早已完全停頓。 上插「飛龍鏢局」旗子的鏢車,仍停留在江邊,但鏢車旁的鏢夥們,神色卻已都有了些沮喪。 所有的流言與耳語,都是對「龍形八掌」如此不利,這當真使武林中人大為驚訝,本自佔盡優勢的「飛龍鏢局」,情勢怎會變得如此惡劣? 長街上人語喧騰著,本來有著顧忌的人,此刻竟都放聲而來,整個的漢口城,此刻就像一鍋煮沸的開水一樣。 那一扇黑漆的大門,直到此刻,還未啟開,於是聚集在門口的人,便越來越多,像是一群等著看賽神會開鑼的觀眾一樣。 忽然,真的有一陣鑼聲響起! 千百道目光一起轉首望去,只見百十條黑衣大漢,結隊而來,當頭四人,手敲銅鑼,後面數十人,手持雪亮長刀,再後數十人,手特長弓,後背長劍,擁著一個麻衣孝服,滿面悲容的少年,走入長街。 眾人驚奇交集,只見這些黑衣大漢將這少年擁上了屋簷下的一張方桌,然後鋼刀手圍在四側,弓箭手又圍在鋼刀手之外。 銅鑼再次響起,那麻衣孝服的少年便帶著眼淚與憤怒,敘說起自己悲慘的遭遇。 他自然就是十餘年前喪身在那件慘案中鏢師的後代,他沉痛地敘說著自己身世的悲哀。 這沉痛的悲哀,立刻便博取了千百人的同情與憤怒。 說到最後,這麻衣孝服的少年忽然跪到地上,聲嘶力竭地大喊道:「小子幼遭孤苦,身披奇冤,又被那惡賊奸謀所害,以至直到今日尚是手無縛雞之力,小子的血海深仇,只有仰仗各位父老、叔伯、兄弟們為小子主持正義,為武林主持公道!」 眾人立刻大嘩,也不知是誰在群眾中大喝道:「奸賊,打死檀明這假仁假義的奸賊!」 這一聲大喝,有如星星之火,立刻引起了燎原之勢。 剎那間整條長街俱已被怒喝聲吞沒。 漢口城的四面八方之處,也有同樣的麻衣少年,在敘述著同樣的故事,引發起同樣的怒喝。 要知這般武林群豪俱是熱血衝動之輩,經過這許多日沉悶的等候,此刻早已壓制不住,那裡經得起這樣的引發! 本來只不過是為了看看熱鬧而來的人們,此刻早已放棄了袖手旁觀的立場,憤怒地大喝起來。 甚至連「飛龍鏢局」旗下的一些鏢夥,也被這一番言語所動,竟變得袖手旁觀起來。 另一些人雖然對檀明忠心耿耿,但見了這一群憤怒的人群,那裡還敢出手?他們只希望那漆黑的大門快些啟開。 突然,有十數人蜂湧到江邊,衝開了那一幫沮喪的鏢夥,將鏢車推下江岸,撲通,落入濁黃的江水裡。 這一個驚人的舉動立刻便引起了千百人的效法,千百人一起蜂擁而上,將百十輛鏢車一齊推下了江岸,飛濺起的江水,濺濕了遠在江岸旁數丈開外人們的衣衫,但是這冰冷的江水反而沒有澆滅人們的怒火,反似在火上又加了些油,使得人們的憤怒燃燒得更加劇烈。 他們又蜂湧著回到那漆黑的大門前,一聲怒罵響起:「檀明,你出來,還我們一個公道。」 千百聲怒罵隨之響起。 一塊石塊,砰地,擊在那黑漆的大門上。 於是,石塊,水果,甚至茶杯、碗盞,便像是暴雨一般投在那黑漆的大門上,灰黯的圍牆內外。 這就是群眾的心理,古往今來,不知有多少人就利用了群眾的心理而成就了霸王之業。 但若不是聰明絕頂的人,卻萬萬不會利用這群眾的心理與熱血。 這一切計劃,自然俱都是聰明絕頂的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安排的,他聯絡了所有被害鏢師的遺屬,將他們一起送到武漢,再設法與「神手」戰飛取得了密切的聯絡,讓「江南同盟」的手下的群眾中鼓揚起一陣無法熄滅的怒火。 所有的事情的發生,俱都在他周密的安排與計劃之中,而所有的安排與計劃,俱都獲得了空前的成功! *** 自郊外入城的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,一路上詳細地敘出了他的安排與計劃,然後微微笑道:「這就是群眾的心理!」 「七巧追魂」那飛虹長嘆一聲,擊掌道:「好一個群眾的心理!」 裴珏一言不發,面寒如冰,良久良久,方自緩緩道:「這豈不太過份了麼?」 袁瀘珍幽幽一嘆,道:「我也覺得太過份了些。」 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長嘆一聲道:「情非得已,事宜從權,我這樣的做法,雖然失之仁厚,但對檀明這樣的人來用這樣的方法,卻是再恰當也沒有。今日一役,檀明若勝,他的鋒芒必定更盛,姑且不論那一段血海深仇,以武林情勢而言,也是悲慘之極的事,他一生以奸狡之權術對人,我此刻也以好狡之權術對他,這豈非公道已極的事!裴兄,英雄處世,切忌有婦人之仁,以小仁亂了大謀!」 裴珏默然良久,長嘆道:「英雄,英雄——」 *** 「英雄,英雄——」 端坐在客廳的紅木大椅上,「龍形八掌」檀明也正在喃喃自語:「英雄?英雄,誰是英雄,英雄又算得了什麼?」 這一世英雄,雄踞武林的一代大豪,此刻心底的落寞與蕭索,世間又有那一枝筆能夠描摹? 由平淡而絢爛,由絢爛而極盛,此刻,他彷彿已感覺到日落後的蕭索。 檀文琪的突然離去,所給予這老人的痛苦與刺激,當真比泰山還要沉重,他只覺雄心漸失,萬念俱灰! 東方鐵、東方劍、東方江、東方湖兄弟四人,面色鐵青,端坐在廳堂中央,門外的怒罵,已使得他們難堪,落在院中的石塊、杯盞,更使他們難以忍耐,但他兄弟四人俠義傳家,此刻卻又不忍放手一走。 他們誰也猜不出來,東方震到那裡去了?為什麼突然出走?為什麼竟會和檀文琪一起失蹤? 大廳側的耳房中,「八卦掌」柳輝、「快馬神刀」龔清洋,以及邊少衍、羅義等,正在竊竊私語著。 他們在密謀計劃著什麼? *** 「神手」戰飛的行蹤是難以被人尋出的。他此刻正斜倚在「長樂里」,「白蘭院」,武漢名妓「小白蘭」的香閨中。 紫金鉤掛流蘇帳,鴛鴦枕疊翡翠裳,「神手」戰飛斜倚在流蘇帳下,鴛鴦枕上,播弄著帳邊的金鉤。 金鉤叮噹,默坐在他對面的「小白蘭」圓睜秋波,好奇而詫異地望著面前這個豪客。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客人,在她一顆被風塵染得變了色的芳心中,這粗獷中帶著憂愁,隨便中帶著威嚴的豪客,對她竟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之力,但是從昨夜的深夜,直到此刻,他卻只是呆呆地坐著,皺眉地深思著,偶而到門畔去發一個簡短的命令,偶而從她瑩白如玉的纖手上喝一杯辛辣的烈酒。 她忍不住幽幽長嘆一聲,輕輕道:「喂,你在想什麼?」 「神手」戰飛隨口漫應了一聲,他心中的確有著許多心事。 照目前的情勢來看,「江南同盟」的確已穩操勝算,但是這種勝利對他而言,卻是毫無利益的。 他忽然發覺,他計劃中所培養的「傀儡」,至今已成了一個光芒萬丈的「英雄」,「英雄」是任何人無法控制的,他計劃中的權勢與光榮,至今可說是毫無希望落在他自己手中。 他仔細地分析著情勢,他總算是個「梟雄」,對於情形的判斷,是那麼粗細而睿智,他明確判定了自己在一場勝利中所能得到的收穫,與他先前計劃的實在相差得太多。 「小白蘭」雖然久經風塵,卻又怎會猜得中面前這草澤之雄的心事? 她輕輕抬起赤裸的纖足,在「神手」戰飛胸膛上點了一下,嬌喚道:「喂,你……」「神手」戰飛濃眉一揚,雙目倏睜,厲叱道:「你要作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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