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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這一鞭勢道驚人,風聲虎虎,冷氏兄弟齊地一驚,「龍形八掌」亦自微微變色,群豪更是驚呼出聲,只道文質彬彬,赤手空拳的裴珏,無論如何,也不會是這勢如瘋虎的剽悍少年的敵手。

  裴珏心頭亦自一震,銀光閃閃,已當頭擊來,他無暇考慮,左手一揮,右掌斜劃半圈,疾地翻出,竟一把抓住了鞭梢。

  這一招乃是「海天秘錄」上的絕招之一,武林中已有數十年未睹,群豪只覺眼前一花,銀鞭鞭梢已在裴珏掌中,「冷谷雙木」目光一亮,「龍形八掌」面色大變,黑衣少年大喝一聲:「開!」

  雙足如樁,釘在地上,身形後仰,全力後撤。

  裴珏根本不知自己武功深淺,一招得手,他自己竟然先楞住了,只覺一股大力自鞭梢傳來,銀鞭便又脫手飛出。

  群豪又是一聲驚呼,黑衣少年面露得色,手腕一抖,又是一鞭揮去。

  他已有前車之鑒,此刻生怕鞭梢再被對方抓住,是以這一招機靈變幻,鞭梢顫動,滿蓄真力。

  那知裴珏左掌一揮,右掌疾地翻出,一消一帶,竟又以原式將鞭梢抓住,而且輕易地化去了鞭上的真力。

  這一來不但群豪大為震驚,那黑衣少年心頭亦是茫然不解,再也想不通為何這少年施出如此簡單的一招,竟能兩次抓住了自己的長鞭,竟如探囊取物一般輕易?他卻不知裴珏這一招,正是喚作「探囊取物」,乃是武功中的無上妙著,便是他再想盡了花樣,擊出十鞭,裴珏還是一樣能輕而易舉地將他鞭梢抓住。

  黑衣少年一楞之後,緊咬牙關,再次大喝一聲:「開!」

  裴珏這一次卻早有防備,真氣內沉,身形如樁,手腕向後一帶,只聽「崩」地一聲,有如琴弦乍斷,黑衣少年掌中的七節長鞭,竟分作兩截,黑衣少年全力後拔,此刻竟穩不住身形,一連向後退了五步。

  群豪忍不住哄然喝起采來,「冷谷雙木」目中大露喜色,最怪的「長虹劍」、「攝魂刀」兩人,神色間也似乎在暗暗高興。

  ***

  原來這黑衣少年名叫「苗豹」,乃是苗疆孤兒,自幼練得一身蠻力,又零碎地學了不少武功,無意間被「龍形八掌」發現他驚人的練武稟賦,便將之收歸門下,略一指點,武功果然一日千里。

  他自知在「龍形八掌」眼前極為得寵,平日就根本未將邊少衍、羅義一般鏢師看在眼裡,別人畏懼他天生的神力與奇異的稟賦,也只得讓他三分,平日積怨已深,此刻他受挫於人,別人自然暗中高興。

  但「龍形八掌」卻是面色大變,只見那黑衣少年苗豹站穩身形,望了望掌中的斷鞭,似乎還不相信自己所向無敵的神力,今日會遇著對手,呆呆地楞了半晌,突又大喊一聲,向前撲去。

  裴珏一招得手,信心已生,腳步一轉,輕輕讓開了這黑衣少年的來勢,隨手將掌中半截斷鞭揮出。

  這一鞭雖是隨手揮出,卻是妙著天成,苗豹翻身一讓,但衣袂竟又被裴珏的斷鞭鞭梢打中。

  其實他武功雖遜於裴珏一籌,但交手經驗卻勝過裴珏許多,只要沉著應戰,未嘗不能支持一陣。

  但是他此刻面上雖兇狠,實在已被裴珏那奇奧的絕學所懾,心神既躁,膽氣又喪,縱然情急拼命,又有何用?

  「龍形八掌」濃眉一剔,沉聲叱道:「豹子,住手!」

  喝聲未了,只見他輕輕邁出一步,高大的身形,便已到了黑衣少年苗豹的身側,劈手奪過了苗豹掌中的半截銀鞭,厲聲道:「還不下去!」

  這一步,一奪,身法之快,手法之妙,亦是駭人聽聞,群豪又是哄然一陣笑聲,苗豹面色鐵青,連退數步,突地翻身飛奔而去。

  ***

  「龍形八掌」手持斷鞭,望也不望他一眼,卻向裴珏微微一笑。這——點在別人眼裡,固是平平和和,但裴珏卻不禁心頭一寒,忽然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生活在「飛龍鏢局」中的情景。

  那時這「檀大叔」面上,就時常帶著這種微笑,但不知怎地,他總覺得在這平和的笑容中,彷彿隱藏著一份寒意,每當他與檀文琪說話或遊戲的時候,「檀大叔」就會帶著這份笑容將她喚走。

  有一次他無意間走到「檀大叔」的書房中去,「檀大叔」正在案邊把玩著一樣東西,見到他走進去後,面上也展開了一份這樣的笑容,但卻告訴他,從此以後,不准他再到書房中去。

  他若是得到了一件心愛的東西,「檀大叔」就會帶著這份笑容將他的東西拿去,並且告訴他,少年人不可玩物喪志。

  他從來沒有對這些事懷恨,因為他認為這是「檀大叔」對他的教訓,要他學好,但不知怎地,此時此刻,他又見到這份笑容的時候,這份往事卻忽然俱都在他心中閃過,使得他心裡又生出幼年時同樣的寒意。

  ***

  他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半步,只聽「龍形八掌」含笑道:「人道雛鳳之聲,必定清於老鳳,賢侄你一嗚驚人,檀大叔心裡自然歡喜,但此刻你還是走開些的好。」

  他根本不等裴珏答話,便轉過身去,面對「冷谷雙木」微微一笑,掌中播弄著那半截銀鞭,含笑說道:「賢昆仲絕技驚人,老夫看得也覺技癢,若是賢昆仲並不完全依仗著我那裴賢侄的話……」

  他笑容突然一斂,厲聲道:「老夫謹向兩位挑戰!」

  此話一出,群豪俱都大驚,又不禁在暗中自嘆眼福不淺,在後面的人,聽到這句話,也一起湧上前來。

  十餘年來,武林中人從未見過這名震天下的武林大豪親自出手,誰也無法估量他武功的深淺。

  此刻群豪暗中竊竊私語,又在打起賭來。

  「你說『龍形八掌』能在多少招之間擊敗冷家兄弟?」

  「五十招!」

  「三十招!」

  「我賭十五兩。」

  「三十招!」

  「我賭一匹川馬,五十招!」竟無一人未賭「冷谷雙木」勝的。

  「冷谷雙木」面色仍是陰沉如此,誰也不知道他兄弟兩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。生死關頭,仍有這份異常的鎮靜,群豪又不禁在暗中喝采。

  他兄弟二人只是淡淡向裴珏望了一眼,然後一整衣衫,並肩走到「龍形八掌」面前,冷冷道:「是比武抑或是……」

  「龍形八掌」仰天笑道:「無論是否比武,你兄弟兩人只管一起上來好了。」

  他手掌一揮,只見一道銀光,脫手飛出,有如流星一般沒入黑暗裡,霎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  這般驚人的手力,自然又引起群豪一陣驚嘆,「長虹劍」「攝魂刀」齊地後退十步。

  驚嘆之聲,響遍原野,但裴珏卻是充耳不聞,他心裡猶在想著方才「冷谷雙木」淡淡地望他那一眼之中的含意。

  只有他能瞭解這兩個冷酷孤獨的老人心中的沉重,只有他能體會出那一眼之中的哀痛。

  那一眼之中,包含了對生命的訣別,也包含了對裴珏的情感,他們似乎在遺憾著自己不能眼見裴珏的光芒,照耀武林,因為他們劇戰方休,自忖武功、真力,俱都萬萬不會是「龍形八掌」的敵手。

  一時之間,裴珏只覺心中思緒其亂如麻。論恩情,「龍形八掌」固然撫養自己成人,但沒有「冷谷雙木」,自己焉有今日?論感情,「冷谷雙木」雖然冷酷,但對自己的情感,卻連那冷酷的面貌也掩飾不住。

  只聽「龍形八掌」突地雙手一拍,仰天笑道:「我檀明赤手空拳,若是不能取兩位的性命,新仇舊恨,便從此一筆勾消。來,來,來!」

  嘹亮的笑聲,聲震四野,只見「龍形八掌」在這震耳的笑聲之中,緩步向「冷谷雙木」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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