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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「神手」戰飛雖然打了別人一拳,但是他心中悶氣,卻又怎是這一拳可以出掉的,緩步踱回廳上,乾咳一聲,無精打采地說道:「各位既是飲過血酒,便全是自己兄弟,但請隨意吃喝,不要再客氣了。」

  他此刻語聲低微,坐在遠些的人,甚至連聽都聽不清楚,那裡還有半分先前那種興高采烈的樣子,「金雞」向一啼暗笑,舉杯道:「戰莊主當真是眾望所歸,登高一呼,江南武林中久未能決之事,於茲便告解決,我向一啼實佩服得很,且敬戰莊主一杯。」

  「神手」戰飛冷哼一聲,「金雞」向一啼故意眉頭一皺,沉聲道:「值此大喜之日,戰莊主難道還有什麼不高興的事麼?」

  「神手」戰飛乾笑一聲,舉杯道:「我心裡高興極了——高興極了。」舉杯一飲而盡,「吧」地一聲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,直恨不得給向一啼肚子上也來一拳,才對心思。

  於是酒筵盛開,「浪莽山莊」中的執事之人、川流不息地往上送上酒菜,醞釀多時的「盟主大會」,此刻大典既成,在武林中默默無聞的裴珏,從此不但登上江南綠林的盟主寶座,而且他的武功,也從此成了天下武林的話題中心,但卻從未有一人看出這「裴大先生」的武功究竟是何門何派的,更沒有一人看出「裴大先生」的武功究竟深淺如何。

  ▼第二十七章 舊事重提

  「神手」戰飛無精打采地喝了兩杯悶酒,卻見那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突地跑了過來,在他耳畔低語數句,「神手」戰飛始而濃眉深皺,但聽完了吳鳴世的話,精神卻突地一震。

  裴珏目光動處,忽地見到吳鳴世,連忙含笑招呼道:「吳兄,你可認識檀大叔麼?」

  吳鳴世微微一笑,緩步踱過,道:「『龍形八掌』檀大俠的英名,天下皆聞,小可正是聞名已久,只惜無緣拜識而已。」

  裴珏道:「檀大叔,這位是我的好友吳鳴世,他在武林中也有些聲名,不知檀大叔可曾聽過沒有?」

  「龍形八掌」目光閃動,在吳鳴世臉上連轉數轉,突地像是想起什麼,面色竟隨之一變,但瞬即一笑,道:「吳鳴世……吳兄想必就是人稱『七巧童子』的武林神童吧,老夫也聞名已久了,哈哈!卻想不到竟是珏兒的好友。」

  吳鳴世面上雖亦含笑,但目光之中,卻似閃動著一分鋒銳的光芒,與檀明目光相對,良久良久,方自一笑,道:「檀大俠過獎了。」

  裴珏生具至性,一心想望著自己的唯一知已能與自己的最大恩人談得投機,那知他兩人言語之間,雖然各自都帶著笑容,但一眼望去,便知道不過是假笑而已,心裡不覺極為失望,但卻沒有想到別的。

  這兩三日來,他奇遇極多,又聽了別人的勸告,是以並不推辭盟主之位,再加上與「龍形八掌」突然相見,使他激起心中豪氣,漸露鋒芒,但是他本性難改,仍然是直腸直腹,若要讓他像「七巧童子」一般機警跳脫,卻是萬萬難以做到。

  他見了檀明與吳鳴世兩人對答兩句,便已住口不言,心裡難受,又自納悶,他深知吳鳴世的為人,不管心裡怎樣,對人卻總是面帶笑容,即使對「神手」戰飛、七巧追魂等人,也從來沒有露出像此刻一般的神色,劍眉微皺,正想說幾句話,來打開他兩人之間的僵局。

  那知「神手」戰飛突地哈哈笑道:「今日裴大先生榮登盟主之位,本已是大喜之事,卻想不到裴大先生又是檀大俠的故人,那更是喜上加喜,此後我江南武林同道,沾著裴大先生的光,也必能在檀大俠手下討口飯吃了。」

  群豪聞言一愕:「『神手』戰飛怎他說出這般洩氣的話來了?」

  「龍形八掌」濃眉微皺,正待開口,卻聽「神手」戰飛又自接口笑道:「裴大先生此刻雖然已是兄弟們的盟主大哥,但卻和兄弟們相識不久,兄弟們只知裴大先生武功極高,卻不深知是何派高人,今日一聽檀大俠之言,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自幼即和檀大俠在一起,那麼裴大先生的武功,想必也是和檀大俠同源的了?」

  「龍形八掌」濃眉又自一皺,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也忙接口笑道:「據小可所知,裴兄雖在檀大俠門下多年,武功卻是離開檀大俠之後所習的哩,檀大俠,不知是也不是?」

  裴珏心中一動,自幼及長的學武經過,在這一瞬之間,突地自他心頭一閃而過,他想起他在「飛龍鏢局」之中,如何習武,如何被人稱為蠢才,如何連個普通的趟子手都打不過,使得他自己也深信自己不是練武的材料。

  但是直到今日,他的失去的自信之心,卻又復回轉,他在昨、前日兩日之間,在「金童玉女」門下,僅僅學了兩日武功,但乍一出手,便已震驚群豪——

  他雖然直腸直腹,但此刻心念動處,亦不禁疑雲大起:「難道以前亦不是我笨,而只是檀大叔不願教我武功,是以故意騙我麼?」抬頭望去,只見「龍形八掌」面色極為難看,他不禁暗嘆一聲,又自忖道:「無論如何,我如不是檀大叔將我收養,此刻只怕早已凍死餓死,他縱然不傳授我武功,也一定是一番好意。」想到這裡,便不再想,他宅心仁厚,生怕自己再想下去,又對檀大叔懷疑。

  ***

  卻聽「神手」戰飛又道:「兄弟我直到今日,才知道裴大先生原來是昔年名震河朔大英雄……『槍劍無敵』裴氏雙俠的後人,關於裴氏雙俠生前的種種英風豪跡,兄弟雖恨未能眼見,卻聽得多了。」

  裴珏對「神手」戰飛本無好感,此刻聽他忽然談起自己的亡父,心頭一顫,熱血上湧,但覺這「神手」戰飛縱有千般不好,但對自己總是好的,眼眶又一紅,一言不發地站起來,向戰飛深深一禮,又一言不發地坐了下去,他只覺喉頭哽咽,心裡縱有千百句想說的話,卻一句也說不出來。

  「神手」戰飛連忙長身而立,躬身還禮,一面沉聲道:「盟主若對小弟這般客氣,豈非折煞小弟了。」要知道武林中的班輩,全與年齡無關,「神手」戰飛雖然已老得可做裴珏的叔伯,但裴珏此刻已是盟主身份,是以戰飛自稱「小弟」,別人也覺刺耳,只有「金雞」向一啼等人心中奇怪,不知道他這般做作,究竟又在弄些什麼玄虛?

  只見戰飛突又長嘆一聲,道:「裴氏雙俠的生前事蹟,兄弟固是聽得多了,裴氏雙俠的死因,兄弟聽得也不少,本來此事與兄弟毫無干係,但此刻裴大先生,既然已是兄弟的盟主大哥,那麼裴大先生的事,便就是兄弟的事,兄弟無論如何,也得為裴大先生復仇。」

  群豪齊都一愕,要知道昔年那幪面黑衣人殺盡武林鏢頭,最後與「中州一劍」歐陽平之同歸於盡之事,當真是震動天下,江湖中無人不知,此刻聽戰飛舊事重提,群豪心中俱都大奇!

  「那黑衣怪人明明已經死了,難道戰神手還要找死了的人復仇麼?」

  裴珏更是心情激動,澀聲道:「先父之仇,我時刻未忘,但仇人已死,而且——我那仇人姓名不詳,連個後人都沒有——」說到這裡,頹然地坐回椅上。

  「神手」戰飛濃眉一揚,突然「吧」地一聲,以掌擊桌,道:「武林中人盡道那黑衣幪面人已死,但……哼哼,有誰真的見著,北平城外死在歐陽老鏢頭身旁之人,面目已被擊毀,又有誰能斷言他就是那黑衣兇手的正身——哼哼,此事其中必定大有蹊蹺,說不定那黑衣兇手此刻不但還在人世,而且——」

  他語聲驀地一頓,眼角瞟處,只見「龍形八掌」面寒如水,難看已極,心中不禁暗自得意,口中卻說道:「檀大俠,你乃當事之人,不知對此事看法如何?」

  「龍形八掌」面色深沉,沉聲道:「此事真相,本來極為簡單,但經戰莊主一說,卻反似變得複雜起來了,戰莊主如果——」

  「神手」戰飛冷「哼」一聲,截斷了他的活,沉聲道:「此事真相究竟如何,日久自知,反正天網恢恢,疏而不漏,世間沒有能包火之紙,也沒有永遠可以隱藏之事——」

  他語聲一頓,突地大喝道:「凡我江南同盟,此後人人都得將盟主大哥這件血海深仇,有如自己血海深仇一樣地深銘心上,時時刻刻,都得為探尋此事的真相努力。」說罷,舉起酒杯,大喝道:「為此目標,且乾一杯!」

  廳上群豪,突然一怔,但都舉杯,「七巧童子」吳鳴世目光閃閃,顧盼之間,神采畢露,「龍形八掌」雖仍面色深沉,一無表情,但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,卻再無一人能夠猜到!

  裴珏更是心中激動,喉頭哽咽,舉杯飲盡杯中之酒,酒入腸中,更化為滿腔熱血,目光動處……

  他這滿腔熱血,竟不由自主地凝結住了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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