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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要知道「枯木寒竹」享名武林多年,武功實有過人之處,「金童」腳上縱然穿著鐵鞋鋼靴,若被他們雙掌掃中,立時亦得骨斷筋折,而此刻他身形凌空已久,身軀平息下落之勢,他若向後飄退,腳下自然躲得過這一掌之危,但前胸卻空門大露,枯木左掌,寒竹右掌,雖已擊出,但全身力道,卻分了一半給另一隻手掌上,只等他前胸空門一露,立刻擊出。

  那知「金童」有如成人手臂的雙腿,突地向後一蹴,凌空竟又突一翻身,又是頭上腳下,掌尖閃電般揮出,「枯木寒竹」再也想不到他眼看已是強弩之末的身軀,還能再凌空變勢,要想收掌,那裡還來得及,兩人手掌方覺一麻,「金童」反腕一抓,卻又扣住了他們的脈門,「枯木寒竹」登時全身無力,「金童」長笑一聲,雙腳倏然落下,腳尖閃電般在他們腰畔「軟麻」穴上輕輕一點。

  「快訊」花玉只見這「金童」的身軀凌空翻飛,像是脅生雙翅一般,轉折自如,倏而出掌,倏而踢腿,竟不知是何門何派的武功?

  他心頭方自大駭,卻見「金童」一聲長笑,長笑聲中,「枯木寒竹」的身軀,便已虛軟地倒在地上。

  又聽得「玉女」輕輕一笑,伸出玉掌,輕拍兩下,帶著無比讚賞敬佩的語氣,拍掌笑道:「十年不見大哥動手,今次一來,哈哈……威風仍然不減。」轉向裴珏:「你看,我大哥這兩手,算不算得上是天下第一。」

  她身高體大,又粗又壯,但說起話來,卻像是個天真嬌憨的少女。「快訊」花玉只覺心裡好笑,卻又笑不出來。只見「金童」望著地下的「枯木寒竹」,又望了望一邊的另兩具屍身,冷冷一笑,向「玉女」說道:「麻煩你把這兩根木頭帶走,看來要委屈他們幾天,免得他們多嘴。」

  「快訊」花玉機伶伶打了個冷顫!

  「免得他們多嘴。」他心中暗忖:「若是他們知道還有別人看到,豈非……」他暗嘆一聲,不敢再往下想,只見「玉女」一手一個,將「枯木寒竹」的身軀,挾在脅下,又對那「裴大先生」一笑道:「跟我來,我有好東西給你。」當先走去。

  「快訊」花玉看到他們的身形,漸漸在夜色中消失,方自透了口長氣,那知頭上突地似是被人輕輕一彈,他大驚之下,翻身躍起,亡命狂奔,奔出數十丈,偷偷回頭一看,身後空空,連個鬼影子都沒有,伸手一摸,頭上還掛著半截樹枝,他又透了口長氣,身上卻已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***

  今夜……

  雖然已過漫長的一日,但他回想起昨夜的遭遇,心中仍不禁驚恐交集,卻又不禁為自己的「草木皆兵」的驚慌之情,暗暗好笑,他的生活與職業,本慣於在驚恐中討生活,為了探聽別人的隱私與秘密,有時他不得不付出極高的代價,是以昨夜的遭遇雖然使他驚駭,今夜他仍然不惜冒險,走到昨夜他潛伏的地方來。

  此刻……

  他又站在昨夜的樹下,月亮,仍然是高掛在昨夜的地方,是以這株樹下,也仍然是那麼陰暗而隱秘,就像是大地上最陰暗的地方一樣,他放心地嘆了口氣,即小心地再四顧一眼,樹幹是粗大的,亂枝糾結的枝葉,有如香蕈的蓋子似的,濃密地覆蓋著樹幹,地上長草叢生,再加上由地底生出的巨大的樹根,他再次放心地點了點頭,忖道:「這真是個安全的地方。」

  於是,他便又在這足夠令他自己放心的地方伏了下來,目光卻四下轉動著,尋找著任何一件值得他深測的目標。

  風吹林木,群星閃爍。

  仍然和昨夜一樣,美好而安靜,春天的晚上,本就大多如是。

  良久,良久——

  他在地上不安地轉動著身軀!

  「怎地沒有任何事發生?」他耐心等待著,但四下仍然是那麼安靜,他開始不耐煩:「也許今夜沒有事發生呢!我又何苦在這裡傻等?」但一面又安慰自己:「再等一下,等到月亮垂到那面的樹梢,我就走。」

  玉兔西沉,漸漸已垂到小溪那面的一株楊柳梢頭了。

  他抬頭看了一眼,失望地嘆息一聲,開始覺得自己真是個呆子,竟將如此美妙的春夜,浪費在這無用的等待裡。

  「呀,我應該知道今夜會有什麼事發生的,難道別人就為要給我看,是以就非要將一切事的發生,都搬到這裡來……哼!我真是個呆子,京口小翠軒的床,不比這裡舒服多了嗎?」

  他暗自埋怨著自己,正想從地上爬起來。

  那知……

  ***

  他目光動處,突地瞥見一條人影,由遠處行來,定睛一望,竟是那「裴大先生」,此刻他一路行來,一路揮舞著手腳,竟像是瘋子一樣,「快訊」花玉心神本自一驚,但見他緩緩行來,只有一人,心裡又不覺一定,屏住呼吸,在地上望了半晌,只見他越走越近,手腳卻仍不停地舞動著,驟眼望去,仍是漫無規律,但看了半晌,只見他左掌永遠是由左向右劃個圈子,然後突地收回,右掌永遠是由內向外劃個圈子,然後中心一拳搗出,腰身向右一擰,左肘乘勢一撞,右腿卻又突地踢出。

  「快訊」花玉呆呆看了一會,只見他手腳揮來舞去,卻永遠只有這一套,花玉越看越覺好笑,暗裡尋思道:「這難道也算是什麼拳招不成?真虧他不知是從那裡學來的?這樣的招式若也能傷人,嘿嘿……除非那人是個呆子。」

  只見這「裴大先生」卻仍失魂落魄地揮舞著手腳,已自走到他眼前,他心中突地一動:「我若是將他擒獲,送到『龍形八掌』那裡,豈非比什麼消息都要令他高興,至少……至少也得敲他幾千兩銀子,哈哈……這廝手呆腳笨,又不會武功,我還不是手到擒來。」

  一念及此,他不禁大為高興,但他生性謹慎,四下再打量了幾眼,確定了這「裴大先生」確是孤身一人。

  於是他突地輕叱一聲:「停住!」

  裴珏正自沉迷於一種新奇的境界中,突地聽得一聲喝叱之聲,心中一驚,停下腳步,只見一條人影,自路邊林中陰暗之處掠出,連奔帶跳地跑了過來,口中一面喝道:「閣下可是裴大先生?」

  裴珏心中不禁又為之一驚,只道此人是「神手」戰飛的手下,但定睛一看,只見此人長身玉立,衣裳華麗,而有輕功不高,卻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人,他遲疑半晌,終於朗聲答道:「不錯,在下正是裴珏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「快訊」花玉暗笑一聲,忖道:「原來他叫裴珏。」目光一轉,口中卻道:「在下陳子平,久慕裴大先生英名,只恨無緣識荊,卻想不到今日在此處得見,哈哈……在下實是三生有幸。」

  他深謀遠慮,雖想以這「裴大先生」去向「龍形八掌」換銀子,卻又不想得罪「神手」戰飛,是以便胡亂縐了個名字,縱然以後這「裴大先生」不死,卻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是誰。那「神手」戰飛自然更不會知道此事是誰幹的。

  裴珏聞言卻不禁一愕:「我有什麼英名?」

  他心中雖疑惑,但見這「陳子平」面貌英俊,言語不俗,心中亦無惡感,隨口敷衍道:「閣下言重了。」

  「快訊」花玉一面緩緩走向裴珏,一面四顧左右,只見夜色深沉,再無別人,他心中暗暗高興,口中卻含笑說道:「明日清晨,便是閣下揚名天下之日,閣下今夜仍有興作秉燭之夜遊,哈!閣下真是個雅人——真是個雅人。」語聲方了,突地迎面一拳,筆直地向裴珏鼻樑正中打去,他武功雖不高,卻也練過三五年把式,這一拳正是當時江湖流傳最廣的少林外家「大洪拳」中的一招「封門閉戶」,常人若被這一拳擊中鼻樑,登時使得頭昏眼花,再也沒有招架之力,是以這一拳才有「封門」之稱。

  裴珏見他笑吟吟地向自己說話,心中還在奇怪,自己與這人素不相識,怎地他竟如此恭維自己,那知他竟然突地一拳打來,裴珏大驚之下,念動掌發,左掌突地向上一反,向左一圈……他這兩夜以來,時時刻刻都在練習這一腿雙拳,此刻心念動處,竟順理成章地施展了出來,只是他心中仍不禁有些懷疑,不知道自己掌勢這輕輕一圈,能不能招架得住人家這猛力一拳?

  「快訊」花玉一拳擊出,心中只道就憑這一拳,便已足夠將對方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年擊倒。

  那知對方手掌輕輕一圈,就已將自己盡力擊出的一拳,封在外門,他這才大吃一驚,左拳立刻隨勢擊出,那知裴珏此刻右掌由內向外劃了個半圈,正自將他這一拳托住,而且托的部位妙到毫巔,竟然正好托著他的脈門。

  花玉大驚之下,不禁暗罵自己糊塗,明知人家有這一手,怎地卻還要將自己的拳頭送上去,突又想對方下一招乃是一拳自中心搗出……

  這念頭在他的心中一閃而過,他驚駭交集之下,立刻舉手招架,那知自己的手掌一隻被人家封在外門,一隻被人家托在掌心,明知對方一拳即將當胸擊來,自己不但不能招架,甚至連抽身而退都來不及了。

  霎眼之間,他只覺得耳旁轟然一聲,胸口一震,喉頭一甜,眼前一花,大叫一聲,身軀恍恍惚惚地離地而起,然後「砰」地落到地上。

  裴珏右掌托住他的脈門,然後掌勢便極自然地由外向內圈回,卻正好將他的左掌托起,等到裴珏一拳搗出,卻見對方眼睜睜地望著自己,竟像是呆了一樣,接著「砰」地一聲,對方頎長的身軀,竟離地飛起遠遠落在地上。

  他愕了愕,甚至無法想像自己這一招怎地有如此威力,招式方自使到一半,卻已將別人擊倒,目光轉處,卻見那「陳子平」落到地上之後,竟動也不再動一下,他吃了一驚,暗忖道:「難道此人被我一拳就擊得昏了?」大步跑了過去,俯身一看,月光下只見這「陳子平」雙睛突出,嘴角流血,面目猙獰,有如厲鬼,伸手一探鼻息,呀!這「陳子平」竟已死了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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