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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遠處驀地響了嘹亮的呼喊聲!

  「龍飛,威揚……龍飛……」

  是趟子手喊鏢的聲音,若裴珏能夠聽見,這喊鏢的聲音也是他所熟悉的,江湖,無論黑、白兩道,一聽這喊鏢的聲音,也立刻就會知道,正是目前江湖上首屈一指,無可比敵的「龍飛鏢局」的隊伍來了。

  片刻,靠左邊的那條路,煙塵大起,車轔馬嘶聲中,當頭馳來一匹健馬,到了路口,馬上的騎士一帶韁繩,那馬長嘶一聲,一揚蹄,刷地,轉了個頭,又忽律律地跑了回去。

  這騎趟道的趟子手一過,接著就緩緩來了兩匹馬,馬上人顧盼之間,頗為自得,一眼望去,就知道是押鏢的鏢頭到了。

  那銀衫人面色絲毫未變,等到這兩匹馬來到近前,才橫跨一步,擋在路中,原來他老早就聽到有喊鏢的聲音,是以才從另一條路上回頭,等在路口,為的卻只是想問鏢隊借匹馬騎。這當然是因為他身側帶著裴珏,騎馬自然比行路方便。

  他這一突現身形,騎在馬上的那兩個鏢師卻不禁為之面色驟變,須知若非上線開扒,或者架樑生事,決不會有人擋住鏢隊的去路的。

  這兩個鏢師自然大驚,銀衫人目光冷冷將他們打量一眼,冷然說道:「兩位請將跨下的馬借給在下一用,一月之後,在下決定將這匹馬送回貴鏢局,兩位自管放心好了。」

  馬上的兩個鏢師也正在上下打量著他,忽地看到他身側的裴珏,不禁為之一楞。

  裴珏自也早就看到他們,肚中正暗暗叫苦,他自逃出飛龍鏢局之後,就再也不願看到鏢局的人,尤其是在這樣落魄的時候。

  而這兩個鏢頭,裴珏本甚熟悉,原來這兩人在飛龍鏢局裡頗得龍形八掌檀明的親信,尤其其中一個叫快馬神刀龔清洋的,更是檀總鏢頭手下的紅人,他們出入內宅,自然也認得裴珏。

  裴珏私逃出鏢局的事,龍形八掌曾大為震怒,這兩人一見裴珏,驚異之下,那銀衫人說的話,就根本沒有聽進耳裡。

  快馬神刀龔清洋和他身旁的八卦掌柳輝互視一眼,刷地,這快馬神刀竟躍下馬來,哈哈一笑,朝裴珏走了過去,朗聲道:「裴老弟怎地跑到這裡來,教檀總鏢頭想得好苦,裴老弟,我看你還是回去吧!江湖險惡,你要是上了壞人的當,那才叫苦哩。」

  裴珏垂著頭,根本聽不到他說的話,若不是他左肘被那銀衫人所托,生像是有種吸力吸住他似的,讓他根本動彈不得,否則他早就溜得遠遠的了,此刻他垂著頭,正好望著腳上穿的那一雙已經綻了線,穿了洞的粗布鞋,自慚形穢的心裡不禁更難受。

  那銀衫人劍眉一軒,腳步一錯,他和裴珏的身軀便同時彈開三尺。

  是以他便又正好擋在這快馬神刀的面前,冷然叱道:「朋友,我講的話,你聽到沒有?」

  快馬神刀眼神一錯,面前就換了個人。他自然又微吃一驚,但是這老江湖畢竟沉得住氣,望著這銀衫人哈哈又一笑,抱拳道:「閣下想必是我們這位裴老弟的朋友,我們這位老弟年紀輕,不懂事,多承閣下照顧,回去敝鏢局龍形八掌檀總鏢頭知道了,必有補報閣下之處。」他一回頭,竟又朗聲道:「柳兄,你叫後面騰出輛車來,你我兄弟就把裴老弟送回去吧!」

  這銀衫人此刻面寒如水,目光凜然瞪在這快馬神刀的臉上,龔清洋只覺他這兩道目光就像兩把刀一樣,不禁又乾笑一聲,道:「小可快馬神刀龔清洋,保的這趟鏢,正好是要回京城的,不知閣下是否有興,和小可一起走一趟,要不然的話——咳!咳!」

  他又乾笑了兩聲,接著道:「閣下如果身上不便,小可多多少少,也得送閣下些盤纏,也不枉閣下老遠把我們這位裴老弟送回來。」

  這銀衫人有如堅冰的面色,突地綻開一絲笑容,這笑容越展越開朗,最後竟縱聲大笑起來。

  快馬神刀心也一定,須知他本對這銀衫人來意有些嘀咕,此刻見這銀衫人一聽自己提到盤纏,就笑了起來,心遂大定,以為這人不過是個打秋風,敲竹槓的人物,把先前的嘀咕之心,全拋得乾乾淨淨,一伸手,掏出半錠十兩重的元寶來,托在掌心,送到這銀衫人面前,又笑道:「兄弟出門在外,身上也帶著不多,盞盞之數,就請朋友將就買些酒喝。」詞色之中,自也已遠不如方才的客氣了。

  這銀衫人笑聲突斂,目光轉到他的手上,突又微微笑道:「這是給我的嗎?」

  龔清洋打了個哈哈,連聲笑道:「不成敬意,不成敬意,朋友千萬不用客氣,不過足夠上石家莊的醉月樓去吃一頓了。」一回頭,又朝他身後馬上的柳輝笑道:「柳兄,昨天夜裡我們幾個吃的那頓,恐怕還不到五兩銀子吧。」

  裴珏眼角偷瞥這銀衫人一眼,看見這從未露過笑容的銀衫人,此刻滿面春風,竟像是換了個人似的,心時不禁大為奇怪。

  那快馬神刀伸著手,托著銀子,眉梢眼角,已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來,心裡暗暗罵道:「若不是大爺在這官道上不想生事,不一腳踢扁了你才怪!」

  那銀衫人右手托著裴珏的左肘,左手慢慢伸了出去,一面道:「閣下既然見賜,那我就拜領了。」

  話聲一落,他左手疾伸,已將快馬神刀那隻托著銀子的手一把擒住,面上笑容仍自未變,左手一擰,一抖,只聽得這快馬神刀一聲慘呼,他的一隻右手,竟被這銀衫人以聞所未聞的手法,在這快如閃電的一刻裡,一擰一抖之下,竟硬生生將他這隻托住銀子的手掌齊腕地扯了下來。

  快馬神刀縱然是硬漢,此刻可也挺不住了,腕間的鮮血直外冒,他慘呼一聲,雙眼瞪得血紅,一咬牙,竟疼得暈過去了。

  這一來,裴珏不禁機伶伶打了冷顫,那泰然自得地坐在馬上的八卦掌柳輝,也不禁面色驟變,變得灰白,厲喝道:「朋友,你這是幹麼?」一抬腳,飄身下了馬,一個箭步竄到龔清洋身側,將他從地上抄了起來,回頭又吆喝道:「快來人呀!」又叫道:「抄傢伙守住鏢車!」

  那銀衫人手裡拿著那隻血淋淋的斷掌,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,將地上的沙石染了一片黯紅,他面上竟仍帶著笑容,道:「閣下的厚賜,我恭敬不如從命,只得拜領了,至於這錠銀子嘛……哈哈,那還是還給閣下!」他手掌一翻,嗖地,一點銀光微閃,他竟把那隻斷掌上的半錠銀子,打了出去。

  這半錠銀子其去如矢,風聲微凜間,八卦掌柳輝,只見這點銀星已打到眼前,正是往自己鼻樑正中打來,自己竟連躲都無法躲,這半錠銀子從這銀衫人手裡發出來,竟比那種裝有機簧的鐵弩還急。

  他心魄俱喪之下,那知這點銀星這麼快的來勢,到了他面前,竟突然掉了下去了,就像是有人突然在下面一拉似的,這半錠銀子就突然消洩了力道,輕飄飄地落在那已暈過去的快馬神刀龔清洋身上。

  這點銀星雖然沒有打著八卦掌柳輝,可比打著他還讓他吃驚,八卦掌柳輝今年年已不惑,闖蕩江湖也有二十年了,武林高手,他也見過不少,可是像這銀衫人這種發暗器的手法,他可簡直沒有看過,甚至連聽都沒有聽到過。

  這銀衫人哈哈一笑,從懷裡掏出一張像是油紙般的東西,竟將這隻斷掌仔仔細細包在裡面,又仔仔細細收進懷裡。

  那本已面如上色的八卦掌柳輝見了這一舉動,心中微動,突地想起一個人來,手一發軟,竟連他扶持著的龔清洋都把持不住了,噗地一聲,本來倚在他手臂上的龔清洋,此刻竟倒在地上。

  此刻,已有兩三個趟子手,鏢夥趕了過來,微勒馬韁,都翻身下馬。

  跑到這裡了,那銀衫人含笑望著他們,可是他此刻臉上的笑容愈是開朗,那八卦掌柳輝卻像是怕得更厲害。

  他渾身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,站在一旁的裴珏又驚又怪,平日他所見所聞,知道不但「龍形八掌」在江湖中可算是領袖人物,「飛龍鏢局」裡每一個鏢師,在武林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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