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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


  ▼第五回 狼人

  一間又髒、又亂、又破、又小的屋子,那老婆婆正縮睡在屋子裡的一張破炕上,縮在角落裡,整個人都縮成一團。

  常剝皮走進來,將兩罈酒和一疊銀票都擺在破炕前的一張破桌子上,忽然恭恭敬敬的向老婆婆鞠躬長揖。

  從來也沒有人看見他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。

  老婆婆也顯得很吃驚,身子又往後縮一縮,看來不但吃驚,而且害怕。

  常剝皮道:「銀票是十萬兩,酒是二十年陳的女兒紅。」

  老婆婆好像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。

  常剝皮道:「晚輩姓常,叫常無意,在家裡排第三。」

  老婆婆忽然道:「你老子是常漫天?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身子忽然坐直了,忽然間就已到了桌子前面,拍碎了酒罈上的封泥嗅一嗅,疲倦衰老的眼睛裡立刻發出了光。

  就在這一瞬間,這個老掉了牙的老婆婆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,不但變得年輕很多,而且充滿了威嚴和自信,說不出的鎮定而冷酷。

  這種變化不但驚人,而且可怕。

  常無意既沒有吃驚,也沒有害怕,好像這種事根本就是一定發生的。

  老婆婆再坐下來時,桌子上的那疊銀票也不見了。

  常無意雖然臉上還是完全沒有表情,眼睛裡卻已露出希望。

  只要她肯收下這十萬兩,事情就有了希望。

  老婆婆道:「這是好酒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坐下來陪我飲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喝酒要公平,我們一人一罈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他搬了張破椅子過來,坐在老婆婆對面,拍碎了另一罈酒的泥封。

  老婆婆道:「我喝一口,你喝一口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捧起酒罈,喝了一口,常無意也捧起酒罈喝了一口。

  好大的一口,一口酒下肚,老婆婆的眼睛就更亮了,第二口酒喝下去,衰老蒼白的臉上,就有了紅暈。瞧著常無意看了半天,道:「想不到你這孩子還有點意思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至少比你老子有意思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又喝了口酒,又瞧著他看了半天,忽然問道:「你也想跟他們上狼山去?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你老子已死了,你大哥、二哥也死了,你們家的人幾乎死盡死絕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你不想死?」

  常無意道:「我不想。」

  老婆婆笑了,露了一嘴已經快掉光的牙齒,道:「我拿了你的錢,喝了你的酒,我也不想讓你死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是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可是你上了狼山,我也不一定保證你能活著下來!」

  常無意道:「我知道。」

  老婆婆道:「狼山上有各式各樣的狼,有日狼,有夜狼,有君子狼,有小人狼,有不吃人的狼,還有真吃人的狼。」

  她又喝了口酒:「這些狼裡面,你知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哪種狼?」

  常無意道:「君子狼。」

  老婆婆又笑了,道:「看來你不但很有意思,而且很不笨。」

  道貌岸然的偽君子,無論在什麼地方,都是最可怕的。

  老婆婆道:「君子狼的老大,就叫做君子,這個人看來就像是個道學先生,不管做什麼事都中規中矩,說話更斯文客氣,不知道他的人,看見他一定會覺得他又可佩、又可親。」

  她忽然一拍桌子,大聲道:「可是這個人簡直就他媽的不是個人,簡直該砍頭三萬七千八百六十次。」

  常無意在聽著。

  老婆婆又喝了幾口酒,火氣才算消了些,道:「除了這些狼之外,現在山上又多了一種狼。」

  常無意道:「哪種?」

  老婆婆道:「他們叫嬉狼,又叫做迷狼。」

  這兩個名字都奇怪得很。

  這種狼無疑也奇怪得很。

  老婆婆道:「他們年紀都不大,大多都是山上狼人第二代,一生下來就命中注定了是個狼人,要在狼山上過一輩子。」

  常無意明白她的意思。

  狼人的子女,除了狼山外,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?

  天下雖大,卻絕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允許他們生存下去。

  因為狼人們從來就不讓別人生存下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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