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憤怒的小馬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年紀大的道:「還差多少?」

  年輕的道:「還差得很多。」

  年紀大的嘆了口氣,道:「我也不夠,也差得多。」

  他忽然咬了咬牙,從身上拿出疊銀票,道:「加上我的,你一定夠了,這些你都拿去!」

  年輕的又驚又喜,道:「你呢」?

  年紀大的苦笑道:「快也是一刀,慢也是一刀,反正我也已是個老頭子了,我……沒關係。」

  年輕的看著他,顯得又感動、又感激,忽然也從身上拿出疊銀票,道:「加上我的,你也一定夠了,你拿去。」

  年紀大的道:「可是你……」

  年輕的勉強笑了笑,道:「我知道你還有老婆孩子,我反正還是光棍一條,我沒有關係!」

  兩個人眼睛裡都已有熱淚盈盈,都沒有發現大門外已多了一個人。

  小馬正在門口看著他們,好像也快被感動得掉下眼淚來,還沒有開口,簾子裡的人已在破口大罵:「王八蛋,媽那個巴子,操那娘,日死你先人奶奶,操你媽,丟你老母,幹你娘!」這一罵,已經包括了九省大罵,甚至包括了還在海隅的罵人方式。

  一個冷酷、冷漠、冷靜的人,忽然會這麼樣開罵,已經很令人吃驚。最令人吃驚的是他最後一句話。

  「你們兩個龜孫子快給我滾吧,滾得越遠越好,滾得越快越好!」

  年紀大的和年輕的兩個人都愣住,不是害怕得愣住,是高興得愣住。

  他要他們滾,簡直比一個人平空送他們兩棟房子還值得高興,簡直比天上忽然掉下兩個大餅來還要高興。這種高興的程度,簡直已經讓他們不敢相信。

  小馬相信。小馬相信這個人。

  小馬道:「他讓你們走,你們還不走?」

  兩個人直到現在才看見小馬,年紀大的吃吃地問:「他真的讓我們走?」

  小馬道:「你們能夠義氣,他為什麼不能夠義氣?」

  兩個人還不太相信。

  小馬道:「你們不用怕他罵人,只有他在覺得自己很夠義氣的時候,他才會罵人。」

  兩個人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,再同時看看小馬,就一起走了。

  不是走,是逃。逃得比兩匹被人抽了三百六十下的快馬還要快十倍。

  小馬笑了。門簾裡沒有聲音。

  小馬笑道:「想不到你這條專剝人皮的瘦豬,還有被感動的時候。」

  門簾裡的人終於忍不住開腔:「瘦豬是你,不是我。」

  小馬大笑。

  門簾裡的人又道:「你比我還瘦,比我還像豬。」

  小馬大笑道:「我至少還有一點比你強。」

  門簾裡的明知故問:「哪一點?」

  小馬道:「遇見了我,你就得跟我走。」

  他又解釋:「跟我走雖然倒霉,不跟我走你就更倒霉。」

  誰也不希望自己太倒霉,所以兩個皮匠就變成了三個臭皮匠:一個補鞋,一個賴皮,一個剝皮。

  九月十二,午後。

  晴。

  秋天的陽光最艷麗。

  艷麗的陽光從正面的窗子裡照進來,使得老婆婆的破酒鋪看來更破舊,也使得會剝人皮的常老刀看來更可怕。

  常老刀通常就叫常剝皮。他的確常常會剝人的皮。

  看見了他,老皮立刻走得遠遠的,不僅遠在一丈外,他好像很怕常剝皮會剝他的皮。

  無論誰看見常剝皮,都難免會有一種要被剝皮的恐懼。他實在是個很可怕的人,他矮、瘦、乾枯,全身的肉加起來也許還沒有四兩重。

  可是他遠比一個三百八十八斤的巨人更可怕,他就好像是把刀子——四兩重的刀子,也遠比三百八十八斤廢鐵更可怕。

  何況這把刀子的刀鋒又薄又利,而且又出了鞘——無論誰看見他這個人,都一定會有這種感覺。尤其是他的眼睛。

  他的眼睛看著一個人的時候,這個人通常都會覺得好像有一把刀刺在自己身上——刺在自己身上最痛的地方。

  現在藍蘭就有這種感覺,因為常剝皮的眼睛正在瞥著她。

  藍蘭是個很漂亮的女人。

  很漂亮的女人不一定很有吸引力。

  藍蘭不但漂亮,而且很有吸引力,足以將任何一個看過一眼而遠在三百里外的男人,吸引到她面前一寸近的地方來。可是她已經發現這個男人的眼光不同。

  別的男人的眼光,只不過是想剝她的衣服;這個男人的眼光,卻只不過是想剝她的皮。

  想剝衣服的眼光,女人可以忍受,隨便任何女人都可以忍受,只要並不是真的剝,就可以忍受。

  想剝皮的眼光,女人可就有點受不了,隨便哪種女人都受不了。

  所以藍蘭在看著小馬,問道:「常先生是不是也肯跟我們一起過狼山?」

  小馬道:「他一定肯。」

  藍蘭道:「你有把握?」

  小馬道:「有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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