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風鈴中的刀聲 | 上頁 下頁
七五


  風眼又說:「不管是誰擊敗我的,我對這個人都絕對沒有一點懷恨之心,如果他願意交我這個朋友,我願意隨時為他打開我的大門。」

  姜斷弦雖然沒說甚麼,目光中卻不免流露出幾分敬意。

  風眼終於嘆了口氣,說:「今天如果我要找你比武,我就變成了一個虛假的偽君子,因為如果我故作神勇,非找你比試不可,你一定會拂袖而去,天下人都知道你的脾氣,我又何必如此狡情做作,來搏取世人的佩服呢?」

  姜斷弦說:「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樣,可是我很佩服你。」

  風眼笑了笑,說:「現在我雖然沒有辦法與你比刀,但是我們還有別的事情可以比。」

  「哦,你要比甚麼?」

  風眼說:「江湖男兒,飄泊了一生,除了刀劍之外,大概只有一樣可以比的了。」

  姜斷弦問:「哪一樣?」

  風眼只說了一個字:「酒。」

  風眼大醉。

  姜斷弦也大醉。

  他是個極有克制力的人,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大醉過。

  三

  黎明,決戰日的黎明。

  丁寧仍舊坐在小屋的屋檐下。

  這些日子,他既沒有磨刀,也沒有練功,甚至連飲食睡眠也比往日更少,連一點備戰的跡象都沒有,難道他已將決戰的事忘了?

  柳伴伴擔心極了,但她除了擔心之外,還能做些甚麼呢?

  丁寧就坐在那裏,動也不動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頭上的風鈴突然發生兩聲輕響。

  沒有風,怎麼會有風鈴聲?

  丁寧蒼白的臉上掠起一絲微笑。

  「伴伴,你的功夫又精進了。」

  柳伴伴甚麼都沒有說,只凝視著屋前空曠的原野。

  又過了一會,柳伴伴忽然說:「他好像喝了酒。」

  「哦?」丁寧剛剛睜開眼,眉頭就不禁一皺:「好像是宿醉未醒。」

  「誰說我宿醉未醒?」姜斷弦剎那間已來到近前。

  他嘴巴雖然很硬,頭卻痛得厲害。

 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跟風眼喝得這樣醉。

  莫非這是他跟丁寧決鬥之前對生命的一種告別。

  他看了看天色,大聲說:「我好像來遲了。」

  丁寧淡淡一笑,說:「早也是來,遲也是來,早一些何妨,遲一些何妨。」

  姜斷弦微微愣了一下,說:「請。」

  這時除了這個字,他幾乎已沒有別的話說。

  昔日的恩怨、情感,到這生死決戰的時刻,都已變成過眼雲煙,除了這個字之外,他還能說甚麼?

  丁寧只是微笑著,動也不動。

  姜斷弦突然發覺了寧賴以成名的刀不見了。他不禁奇怪的問:「你的刀呢?」

  丁寧說:「我沒有帶刀。」

  姜斷弦說:「今天是我們在刀下一決勝負生死的時刻,你為甚麼不帶刀?」

  丁寧說:「你我兩人,恩怨糾纏,就算我與你在刀下分出生死勝負,又能證明甚麼呢?縱然你勝了我,早晚有一天你還是會敗在別人手上,你說是不是?」

  姜斷弦愣住了,他從未想到丁寧會說出這種話來。

  丁寧又說:「所以我今天不想跟你比刀。」

  姜斷弦不禁朝後縮了一步,他真怕丁寧跟風眼二樣,又要跟他比酒。

  丁寧笑了一笑,說:「我也不會跟你比酒,因為現在我若跟你比酒,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。」

  姜斷弦鬆了口氣,說:「那麼你想跟我比甚麼?」

  「我們可以比試的東西很多。」丁寧想了想:「譬如我們可以比誰坐得久,我們可以比誰吃得多,我們也可以比誰爬得最遠。」

  身旁的柳伴伴不禁想笑,但還是忍住了。

  「如果你認為這些事情太俗,我們還可以比別的。我們可以學學那些文人雅士們比比圍棋,你說怎麼樣?」

  姜斷弦呆了呆,說:「我不會下棋。」

  丁寧笑笑說:「我也不會,不過我們可以學,直到我們都學得差不多的時候,我們再好好對一局。」

  姜斷弦有些遲疑。

  丁寧又說:「不過我們從現在開始學棋,三五年之後或許已有小成,到時我們再一決勝負,但那又能證明甚麼呢?縱然你勝了我,遲早你還是會敗在別人手上,你說是不是?」

  姜斷弦又愣住了。

  丁寧又笑了笑,說:「所以我認為比跟不比的結果都是一樣。」

  姜斷弦問:「那麼你的意思呢?」

  丁寧說:「既然比不比都是一樣,那麼我們還比甚麼呢?」

  就在這時,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鼓樂之聲,一列人馬,蜿蜒而來。但見旌旗招展,銅鼓宣揚,行列極其壯觀。

  丁寧站起來,拍了拍身上的灰塵,昂首大步的迎了上去,他看也沒看柳伴伴一眼,經過姜斷弦身邊時,也只不過說了兩個字。

  「再見。」

  姜斷弦也轉身大步走了,但他的臉上卻不禁流露出一抹微笑了,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暖的微笑。

  只剩下柳伴伴依然愣愣的站在那裏,直到丁府的行列完全消失,她才跌坐在丁寧剛剛坐過的蒲團上。

  蒲團上的餘溫猶在!人卻不見了,而且走的時候他竟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。

  想到這裏,柳伴伴一陣悲從中來,淚珠兒成串的灑了下來。

  也不知哭了多久,她突然跳了起來。

  她突然想到,丁寧還沒有死,自己何必如此悲傷?只要丁寧不死,自己就總有辦法見到他的。

  她是個非常想得開的女人,如果她想不開,在她過去的那些飽經劫難的日子裏,她起碼已經死過幾百次了。

  她擦乾眼淚,從小屋中取出丁寧留下的刀,直奔城中而去。

  她決定要到城裏好好玩玩,好好散散心,最起碼也要好好的吃上幾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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