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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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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男人,如果愛一個女人,那個女人就是梳子,他就是頭髮。 慕容已經不會愛人了,甚至已經連他自己都不愛,難道會愛別人,難道會愛因夢? 他不愛因夢。 可是,他是頭髮。 一個男人如果有一點弱點被一個女人看出來,而且抓住,這個女人就是他的梳子了。隨時隨地都可以梳他的頭髮,梳得服服貼貼。 「因為我?」 慕容秋水看著幽靈般從黑暗中出現的花景因夢:「你說你最近不好是因為我?」 他並沒有顯露出驚奇的樣子,因夢居然會忽然在這裏出現,好像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。 他甚至還在笑。 「你說我做了那麼樣一件見不得人的事,你讓我時時刻刻都要慎防丁寧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,你還鋸掉了我最好的朋友一條腿。」慕容微笑說:「現在你居然還說你不好是為了我。」 「是的。」花景因夢也在笑:「我就是要這麼樣說。」 她笑得當然比慕容秋水好看,而且比大多數人都好看,可是慕容卻沒有一點欣賞的意思。 因為他知道這種女人笑得最好看的時候,就是最可怕的。 「你知不知道我這麼樣才是對的。」因夢說:「不對的是你。」 「是我?」慕容故意用一種很好奇的神態說:「不對的是我?」 「嗯。」 「為甚麼?」 花景因夢不回答,反而反問:「你問我最近好不好,你知道不知道『好』是甚麼意思?『不好』是甚麼意思?」 「你說呢?」慕容秋水居然也反問:「你說是甚麼意思?」 「好的意思我不懂,因為我從來沒有好過。」 「你不好過?」 「我常常都不好。」因夢說:「我的心情總是不好,身體也不好,飯量不好,胃口不好,酒量也不好,我對女人不好,對男人更不好,所以大家都說我這個人真不好。」 她說:「可是這一次我不好,卻不是為了別的人。」 「這一次你不是就是純粹為了我。」 「就是。就是為了你。」 「為甚麼?」 「因為你實在不是個東西。」 花景因夢說的活,當然都是有道理的。 「你把殺了我丈夫的人放了,你把我早就已經忘記而且永遠不願再見的男人找來對付我,我都不怪你。」 因夢說:「這些事,都沒有讓我不好,讓我不好的,就是你,只有你。」 「我在聽。」慕容說:「你知道我一向都喜歡聽你說話的。」 他問因夢:「你記不記得我常常會聽你說話的。」 他問因夢:「你記不記得我常常會聽你說話聽到天亮。」 這一個男人,和這一個女人在說話,說的都是些不是話的話,甚至可以說不是人說的話。 這兩個人不但是人,而且都是極不簡單的人,他們說這種話,只因為他們都知道一件事。 ——他們都知道一個人情緒最低落最緊張的時候,如果還能說一些這種不是人說的話,就可以讓自己的情緒變得好一點了。 現在他們說這種話,只因為現在他們的情緒都已如弓弦般繃緊。 繃緊的弓弦是靜的,這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對立著。 在這一瞬間,他們之間所有的往事和回憶,所有的恩怨和情感,忽然間又全都回來了,全都回到他們的凝視裏。 可是在下一個剎那裏,這些回憶和情感又忽然全都消失不見。甚至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。 這絕不是因為他們已遺忘。這種感覺和遺忘是絕不相同的。 這種感情也不會被遺忘。 這種感覺就好像一個人站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前,他的眼睛雖然看見了這塊岩石,也可以摸得到,可是,這塊岩石在他眼中卻已不存在了。 因為他的眼已視而不見。 過了很久,慕容秋水才輕輕的嘆了口氣。 「我早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完了。」他對因夢說:「可是我從未想到我們會完得這麼徹底。」 「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。」因夢說:「我們都覺得自己是聰明人,可是我們沒有想到的事,很可能比別人還多。」 「這是為甚麼呢?」 慕容秋水自己問,自己回答:「這是不是因為我們想得太多?」 他的回答,也是個問題。這種問題,卻已用不著再口答。 「想得大多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是不是總喜歡去想一些你不該想的事。」 「這一點其實也不重要。」慕容說:「重要的是,有些事往往會在還沒有開始時就已結束,更重要的是,有些事在明明已經結束時才開始。」 「有道理。」因夢過了很久之後,又重說一遍:「你說的真的很有道理。」 「那麼我就要問你了。」 「問甚麼?」 慕容秋水問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,他居然問花景因夢。 「你和丁寧是不是已經開始。」 因夢和丁寧會開始甚麼?他們之間的仇恨已生了根,人與人之間如果有仇恨生根,那就表示所有別的關係都已結束,還有甚麼能開始? 這個問題是個甚麼樣的問題,問得多麼荒謬。 可是花景因夢卻顯然不是這麼樣想的。 她的神情態度都沒有甚麼改變,可是她居然反問慕容秋水。 「你剛才在說甚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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