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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▼第三章 殺人者

  姜斷弦聽到這句話的時候,也已經明白就在影子說出這一句話的同一剎那,他的生死已在瞬息間。

  他沒有想錯。

  就在這時候,一柄殺人的長劍已經刺向他左背肩下一寸三分處,在瞬息間就可以從他的後背直透心臟。只要他的反應慢一點,就必將死在這一劍之下。

  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個影子所吸引了,竟完全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,等到他聽見這個殺人者最後一響腳步聲時,他的背脊已經能感覺到劍鋒上的寒氣和殺氣。

  他沒有死。

  一個自己也曾殺人無數的人,對這種感覺的反應總是特別敏銳的。

  姜斷弦這一生中曾經殺過多少人?

  他對一件殺人厲害的反應之敏銳,甚至遠比一個處女的私處對男人的反應更強烈。

  就在這生死呼吸的一剎那間,他的腳尖已轉「扭馬」之式,腰低擰,身轉旋。右手已抽出長刀,反把握刀柄,順勢斜推,刀鋒的寒光就已沒入這個殺人者的腰。

  沒有人能形容他身子輪轉時所發動的那種力量,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招變化的巧妙。

 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速度。

  力量就是速度,速度就是力量,也是生死勝負之間的關鍵。姜斷弦這無懈可舉的一刀揮出時,就已經決定了他自己和這個殺人者之間的勝負生死。

  只可惜他還是算錯了一件事。

  在他聽到這個殺人者的最後一響腳步聲時,就幾乎已經可以算出這個人的身高和體重,以他身經百戰後所累積的豐富經驗,要從一個人的腳步聲中算出這一點來並不困難。

  想不到這一次他居然算錯了,這個殺人者居然不是一個人,而是兩個。

  二

  在一個殺人者刺出他致命一擊的時候,他的精氣都已貫注在招式間,腳下就難免濁重。

  姜斷弦深知這一點,他的判斷一向非常準確,否則他已經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。

 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,這個殺人者竟是一個嬌小的女人和一個斷腳的侏儒。

  田靈子是個非常好看的女人,身體的每一部份都是長得非常勻稱,只不過比別的人都小了一號而已。

  牧羊兒比她更小,是個天生畸形的侏儒,而且還少了上條腿。

  所以他們兩個人的體重加在一起,剛好和一個正常人的重量差不多,如果牧羊兒騎在田靈子的肩上,兩個人加起來的高度也和一個正常人沒什麼分別。

  這一點牧羊兒精密計算過,要刺殺一個像姜斷弦這樣的高手,每一個細節都不能不計算得很精確。

  他的目的就是要姜斷弦算錯。

  三

  田靈子的腰柔軟如蛇,蛇一樣的吞沒了姜斷弦的刀鋒。刀光沒,等到刀光再出現時,已經到了田靈子的腰後。

  他的身子已經翻飛而出,凌空一丈。腰肢上突然噴出了一股血樹,轉瞬間就煙花般散開,化成了漫天血花血雨飛落。

  血光散動間已經有一條幽靈般的血影向姜斷弦飛撲過來,帶動著一條火蛇般的長鞭,捲向姜斷弦的咽喉。

  這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擊,因為它完全出乎姜斷弦意料之外。

  血雨飄落時,田靈子也落到地上,可是她那不知誘惑過多少男人的軀體,已經斷成兩截。

  ——刀光沒,刀鋒過,她的人還可以飛起來,飛起一丈餘,直到落在地上後才斷成兩截。

  這是什麼樣的刀法?

  這時候血紅的大蛇已經捲上了姜斷弦的咽喉,再以鞭梢反捲打姜斷弦的眼。

  這一招實在比毒蛇還毒,姜斷弦對付這一鞭的方法,也是牧羊兒永遠想不到的。

  他忽然低頭,用他的嘴咬住了往他咽喉上纏過來的鞭,他的手也同時抬起,用他手中的刀柄握住了鞭梢。

  這不是刀法,天下所有的刀法中都沒有這一招。

  這一招是他的智慧、經驗、體能和應變力混合成的精粹。

  最重要的一點,當然還是速度,沒有看見他出手的人,絕對無法想像得到他的速度。

  但是牧羊兒的反應也不慢,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瞬間,他已經做了一個最正確的判斷,而且下了決定。

  ——他決定「放棄」,放棄他的鞭;放棄他身邊唯一能保護他的武器。

  鞭撒手,他的人凌空翻身,翻出七尺,力已將盡,他已斷了一條腿,身法的變化,當然不會像以前那麼方便。

  幸好他還有一條腿,他就用這條腿用力點影子的肩,然後再次凌空翻身,借著這一股力穿了出去。

  夜色已臨,這個殘缺矮小的人,很快就像鬼魅一樣沒入黑暗中。

  姜斷弦轉腕揮刀,刀風如嘯,刀上的血珠一連串灑落。

  ——附近的人家有沒有風鈴被振動?

  姜斷弦慢慢的轉過身,面對一直站在那裏連姿勢都沒有改變過的影子。

  「你為什麼還沒有走?」他問影子。

  「我為什麼要走?」影子說:「你剛才出手那一刀,我這一輩子恐怕再也見不到第二次了,你就算殺了我,我也不會走的。」

  「你知道我不會殺你?」

  「大概有一點知道。」影子說:「我又不想殺你,你怎麼會殺我?」

  姜斷弦又盯著他看了很久,一直等到眼中的冷意在漸漸消失時,才嘆了口氣。

  「不錯,你的確不想殺我。」

  他不能不承認,在他剛才擰身出刀斬斷人腰時,影子也有機會斬斷他的腰,在牧羊兒的長鞭捲住他脖子時,影子的機會更好。

  從影子的眼神與沉靜中,姜斷弦當然可以看出他無疑也是個一流高手。

  姜斷弦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防備他。

  影子在微笑,彷彿已看穿了他心裏在想什麼,所以替他解釋:「在剛才那一瞬間,你好像根本已經忘了這裏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。」影子說:「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,只不過是個影子而已。」

  他笑得很愉快:「我想你現在大概已經相信,影子是從來都不會殺人的。」

  姜斷弦沒有開口,他在沉默中思索了很久之後,也說了很難聽得懂的話。

  「你不是他們的影子,他們才是你的影子。」他說。

  「這句話我聽不懂。」

  「每個人都會有想要殺人的時候,可是每個人殺人的原因和目的都不同。」姜斷弦說:「無論他們的殺人動機是什麼,都絕對是出於人類最原始的共同需要。」

  「有理。」

  「從這些殺人者的身上,你已經看到你自己的心裏強暴衝動無知和脆弱的一面,你要殺人的時候,就可以控制住自己了,因為他們的行動已經替你消除了心裏的殺機。」

  姜斷弦嘆了口氣說:「換句話說,他們已經替你把人殺了,你自己又何必再去殺人?」

  影子已經想了很久,也長長的嘆了口氣:「所以你才會說,我不是他們的影子,他們才是我的影子。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「現在我真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了。」影子說:「這句話說得真好。」

  今夕無雪,星光卻淡如雪光,淡淡的照著影子的臉。

  他的臉看來更疲倦蒼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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