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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▼第四部 姜斷弦

  ▼第一章 死之尊嚴

  他告訴他們:「我不是君子,我只不過是個殺人的人,可是我只殺人,我絕不讓任何一個人像禽獸般死在我的刀下。」

  一

  白銅盆裏升著很旺的火,特製的長桌上,擺著十一種酒,顏色由濃至淡,酒味也不相同,所以至少要有十一種以上下酒物來配合,才能使酒的香醇發揮到極致,盛酒的容器當然也是完全不同的。

  此刻慕容秋水正在用一種南海烏魚的子,配青蒜,喝紹興的女兒紅。

  先抹一層洋河高粱,在小火上烤透了的烏魚子,顏色也和花雕一樣,是琥珀色的。

  慕容秋水嘆了口氣,懶懶的說:「這實在是絕配!」

  他在享受,韋好客在看。

  「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想問我,我為什麼不殺伴伴?」慕容秋水說:「我現在不妨告訴你,我不殺她因為她配我也和烏魚子配女兒紅一樣,也是絕配。」

  韋好客看著他,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。

  「其實我也知道你心裏什麼感覺,有時候你一定很恨我,因為我能享受烏魚子,享受女兒紅,享受像伴伴那樣的女人。而你卻只有穿著你那一身花七十五兩銀子做來的衣裳,站在旁邊看著。」

  慕容秋水又嘆了一口氣:「有時候我實在很想殺了你,因為我實在生怕你有一天會殺了我。」

  韋好客居然也嘆了一口氣:「只可惜我既不是殺人的人,也不是劊子手。」

  「你當然不是。」慕容秋水微笑:「據我所知,劊子手不但吃葷,而且喝酒。」

  這句話他是故意說明的,因為他已經聽見了姜斷弦的腳步聲。

  「慕容公子,這次你又說對了。」姜斷弦在戶外說:「我不但吃葷喝酒,而且還吃過沾血的饅頭。」

  直等到姜斷弦連盡三杯以後,慕容秋水才問他:「聽說用剛出籠的饅頭沾新血吃下去,是治童子癆的偏方。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「你有童子癆?」

  「我沒有。」姜斷弦說:「我只不過想嘗嘗這種饅頭。」

  他淡淡的說:「想吃那種饅頭的人,並不一定都有重子癆,就好像殺人的人並不一定想殺人一樣。」

  慕容秋水大笑,舉杯,飲盡:「你這句話說得實在好極了。」

  姜斷弦也舉杯飲盡,卻沒有笑。

  「慕容公子,我不是你這樣的貴介公子,我甚至也不是個君子,我只不過是你們殺人的工具而已。」他說:「你們要我殺丁寧,只不過你們認為我最適於殺他,而且認為我殺了他之後最無後患。」

  姜斷弦接著說:「你們當然也知道,我本來就很想讓他死在我的刀下。」

  韋好客沉默。

  慕容秋水卻一向不是個沉默的人,而且喜歡笑,笑起來就像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。

  「我們當然知道。」慕容獨特的笑容又出現:「我們知道的事通常都比別人多一點。」

  「那麼我相信你們一定也知道,我只不過是個殺人的人。」

  姜執事用一種非常職業化的聲音說:「而且我只殺人。」

  這句話很可能是大多數人都聽不懂的,所以他一定要解釋。

  「我從不殺不是人的人,也不殺不像人的人。」姜斷弦說:「所以你們要我殺一個人,就一定要讓那個人有人的樣子,我絕不讓任何一個人像禽獸一樣死在我的刀下。」

  他又連盡三杯:「如果你們把那個人像一條豬一樣拖出來,如果那個人像一灘泥一樣爛在地上,那麼你們最好就自己去殺他吧。因為在那種情況下,你們就算殺了我,我也不會出手的。」

  「我想我大概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。」慕容秋水說:「你是不是想要我把一個四肢已經完全軟癱的殘廢變成一個健康的人?然後再讓你殺了他。」

  「我的意思大概就是這樣子的。」

  慕容微笑,笑容如刀,充滿譏誚:「這個人反正已經死定了,人死了之後,就全都是一樣的了,就算他活著時鮮蹦活跳壯健如牛,死了之後也只不過是死人而已,如果我要殺一個人,我才不管他臨死前是不是殘廢。」

  「只可惜你不是我。」姜斷弦冷冷的說:「我有我的原則。」

  「殺人也有原則?」

  「是的。」姜斷弦肅然道:「做別的事都可以沒有原則,殺人一家要有,天下絕沒有比殺人更嚴肅的事。」

  慕容秋水嘆了口氣:「只可惜我也不是神仙,既不能點鐵成金,也沒法子讓一個斷了腿的殘廢站起來。」

  「那個人腿並沒斷。」姜斷弦說:「剛才我已經仔細檢查過,他的四肢雖已軟癱,關節附近的筋絡肌肉卻還有生機,世上至少還有三個人能將他醫治復原,而且其中有一位就在京城附近。」

  「你說的這個人是誰?」

  「諸葛大夫,諸葛仙。」

  「你錯了。」慕容苦笑:「你說的這個人,根本就不是人,你就算死在他面前,他也未必會救你,何況要他來救一個已經必死無疑的囚犯。」

  他搖頭嘆息:「這件事根本就辦不到。」

  「天下沒有辦不到的事,就算別人辦不到,你也一定可以辦到的。」

  姜斷弦淡淡的說:「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,到了刑期那一天,我一定會帶著我的刀來。」

  刑期已經訂在三月十五。

  這次將要被處決的不但是一名要犯,而且武功極高,交遊極廣。為了避免在行刑前出什麼差錯,所以已經等不到處決了。

  二

  行刑前當然不會有什麼差錯,韋好客已經將每一個細節都計算得萬無一失。

  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,姜斷弦居然提出了這麼樣一個條件。

  慕容秋水凝視著杯中的酒。

  「你想他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?」慕容秋水問韋好客:「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?」

  「你想呢?」

  慕容秋水沉吟良久:「姜斷弦一向是個怪人,怪人做的事總是讓人想不到的。」

  「那麼你準備怎麼做?」

  「我想我們大概只有照著他的意思做了。」慕容秋水說:「我們好像已經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了。」

  他忽然又笑了笑:「其實我也並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,被殺的人能死得好看一點,殺人的人也比較有面子,殺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殘廢,的確不是一件光榮的事。」

  韋好客沉默。

  「最重要的一點是,姜斷弦比我們更想殺丁寧。」慕容秋水說:「這一點我確信無疑。」

  韋好客沉默了很久,才問慕容。

  「你有把握能讓丁寧站起來?有把握能說動諸藹仙?」

  慕容秋水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
  「諸葛仙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,只要他是人,我們總能想得出法子來對付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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