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古龍 > 風鈴中的刀聲 | 上頁 下頁


  二

  丁丁修長瘦削的身體忽然用一種沒有任何人能想像到的奇特動作,扭曲成一種非常奇特的姿勢。

  他掌中的刀鋒依舊很平穩的滑出。

  刀光一閃,彷彿滑過了軒轅開山的脖子,也滑過了盤住他脖子的那兩條畸形的腿。

  不幸的是,腿沒有斷,脖子也沒有斷,只不過脖子上多了一道紅絲般的血痕而已。

  一道很淡很淡的血痕。

  幸運的是,刀光一閃間,丁丁已經退出了很遠,軒轅開山卻沒有動。

  他不動,盤在他脖子上的牧羊兒當然也沒有動。

  他們都在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丁丁。

  丁丁也在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他們,然後居然笑了,笑得很神秘,也很得意。

  「軒轅先生,你現在是不是已經知道狗屁的刀法有時候也能殺死人的。」

  「狗屁!」

  軒轅開山只說出這兩個字。

  說到「狗」字時,他脖子上那道淡淡的血痕忽然間就加深加濃了。

  說到「屁」字時,他脖子上那道本來像一根紅絲線般的血痕,已經真的開始在冒血。

  這時候,牧羊兒一條畸形的腿已經變成了紅的。

  就在這時候,軒轅的脖子突然折斷,從那道血絲間一折為二。

  鮮血忽然間像泉水般標出來,他的頭顱竟被這一股標出來的血水噴飛。

  牧羊兒也被這一股血水噴走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黑暗中傳來了一聲驚惶的呼聲,一個幽靈般的白色女人慢慢的倒了下去。

  三

  因夢蠕伏在砂上,看起來就像一隻飛過了千萬叢花樹,千萬重山水,從遙遠的神秘夢之鄉飛來,已經飛得筋疲力竭的垂死白色蝴蝶。

  在這一片淒淒慘慘的荒漠上,她看起來是那麼纖弱而無助。

  丁丁看著她,心裏忽然充滿了愛憐。

  一個多麼寂寞的女人,一個多麼脆弱的生命,丁丁輕輕的抱起了她。在這種情況下,丁丁的刀本來是絕不會離手的,可是現在他已經忘記了他的刀。刀落人在,他輕輕的抱起了她。看著她蒼白而美麗的臉,要保護這個女人,似乎已經成了他今後最大的責任。

  然後劍光忽然又閃起,田靈子又出現在他面前,黑亮的睜子閃動如劍光。

  「我也聽說過你,刀出鞘必見血,剛才我也親眼看見過。」她問丁丁:「剛才你為什麼不殺了我?」

  「殺人的理由只有一種,不殺人的理由卻有千千萬萬種,我不必告訴你。」丁丁說:「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像剛剛那種情況,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了。」

  「這種情況當然不會再有第二次,因為你現在手中已經沒有刀,只有一個女人。」田靈子說:「你手中的刀能夠要別人的命,你手裏的女人卻只能要你自己的命。」

  丁丁笑了。

 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,田靈子的劍已經到了他咽喉眉睫間,左手劍先劃咽喉彎上眉睫,右手劍先點眉睫後曲心臟。

  這一劍變化之詭異,實在可以說已經快到了劍法中的極限。

  丁丁沒有動。

  因為他已經看到了一條鞭影橫飛而來,鞭梢捲的不是丁丁的要害,而是田靈子的腰。

  鞭梢一捲,田靈子又被捲的飛了出去,捲飛入那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中,立刻被吞沒。

  黑暗依舊!

  丁丁居然向那邊揮了揮手。

  「牧羊兒,你走吧!我不會再追你的,你可以慢慢的走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總覺得老天已經對你太不公平了,所以我就不能不對你好一點。」丁丁說:「我只希望你以後真的乖乖的去牧羊,不要再把人當作豬羊馬牛。」

  荒漠寂寂,清冷的月光照在因夢蒼白的臉上,丁丁往回程走,那白色的小屋,屋檐下的風鈴,和此刻昏迷在他懷抱中的女人,對他來說都已是一種慰藉。

  他已遠離死亡。

  此後這種種的一切,已經足夠療治他以往的種種創傷,對丁丁來說,這一刻也許是他這一生中,心裏覺得最溫暖充實甜蜜的一刻。

  可是在這一瞬間,他懷抱中那個純潔蒼白溫柔美麗的女人,已經用一雙纖纖柔柔的玉手,抓住了他後頸和右脅下最重要的兩處穴道。

  丁丁這一生中,也像是別的男孩一樣,也作過無數的夢。

  只不過,就算在他最荒唐離奇的夢中,也不會夢想到有這種事發生。

  直到他倒下去時,他還不能相信。

  他倒在一株仙入掌的前面,這株仙人掌在一坯黃土前,就好像是這個墳墓的墓碑。

  四

  新墳、墓碑,仙人掌、仙人掌花、仙人掌尖針般的刺,一種尖針般的刀法。

  這個靜臥在墳墓中的人是誰?是誰埋葬了他?為什麼要用一株仙人掌做他的墓碑。

  丁丁在恍恍惚惚之中,彷彿已經捕捉到一點光影,可是光影瞬即消失。

  因為他已經看到一雙漆黑的眸子在盯著他,他從未想到過,在這麼一雙美麗的眼睛中竟然會充滿了這麼多的怨毒與仇恨。

  她為什麼要恨我?怨得那麼深。

  丁丁又想起了馬廄前那一道還沒修好的欄杆,那個還沒修好的地窖,也想起了即將到來的寒冷寂寞的冬天。

  他不懂。

  他實在不懂這個總是對他帶著一種淡淡的情愁,就彷彿鄉愁那麼淡的情愁的女人,為什麼會這樣對付他?

  可是在他的記憶深處,他已經想起了一個人,一個男人。

  刀法的路,本來是縱橫開闊的,這個人的刀法卻尖銳如針,就好像是仙人掌的尖針。

  他拼命想去憶起這個人的名字,她已經先說了出來。

  「仙人掌上的刀。
  刀如針,命飄零。
  散不完的刀光,數不盡的刀魂。」

  江湖中人,只要聽到這首沉鬱哀傷的小曲,就知道它是說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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